盛世凝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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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毓琛宮。
凝云找來了然達琳,小心翼翼地告訴她,她與李拓的婚事已可定下來了。然達琳的狂喜讓她有些愧疚,不敢說出下面的話,然而,她不得不說。
「什麼!」然達琳高高飄起的心忽然狠狠地摔了下來。「他要去北疆參戰!」
「琳琳,妳聽我解釋……」凝云抱歉地去拉然達琳的手,她卻甩開了。
「天朝北疆的戰事我也了解一些,沙俄對天朝疆土覬覦已久,如今尋釁滋事,就是要南擴。那裡的戰場如今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琳琳……」
「皇兄怎能派他去那個地方?」
「李拓不會有事的。他不但會保住自己,還會奪取戰功。」凝云不知自己是相信李拓還是相信龍胤,「這樣,你們的婚事就不會有人反對了。」
「我不在乎他有沒有戰功,我只要他這個人!如果要以他去那個人間地獄為代價,我寧願不與他成親!」然達琳叫道,「皇兄已下聖旨了嗎?」
「大概已下了,妳……」凝云頭暈目眩了,她不知自己是不是好心幫了倒忙。然達琳很快跑了出去,消失在晨光中。
過了兩個時辰,然達琳回來了,神情蕭散,兩眼紅腫。凝云忙將她迎進來,按在椅子裡,急切地問道:「如何了?」
「婚事沒有了,皇兄答應撤銷那道聖旨。」說完這兩句話後,她用手捂住臉,再抑制不住隱忍已久的清波。
凝云輕拍她雙肩,心下嘆息,暗暗罵龍胤使這種虛招,害了琳琳。她斷定,他撤銷的不過是著李拓「速」往北疆的聖旨,即是說,不要他眼下便去了,再推個半月,終究還是要去的。軍國大事,豈容兒女情長耽誤?
如今倒是兩全其美,然達琳自請不嫁,無論是朝中還是瀛部都無話可說。北調李拓,也有了搪塞保守派的絕佳藉口。
只苦了然達琳。
凝云不得不承認,她低估了然達琳對李拓的心,算是徹徹底底幫了一次倒忙。熬過悲傷的然達琳並不怪她,仍同往常一樣對她信任有加,更使她愧疚。
「如果姊姊沒去說,親也本是成不了的,姊姊好心幫忙,我怎能怪罪呢?」她誠懇地道,「要怪只能怪林若熙那個無恥小人,一切因她而起。」
提到林若熙,凝云又是一陣蹙眉。若熙告密時倒不見得預見到如今的後果,只是一時的惡性起罷了。後宮嬪妃爭寵鬥豔,勾心鬥角一類,也算是物競天擇,本無可厚非,然林若熙此舉,已牽涉到了國家大事,使得後宮不睦不說,竟也惹得前朝不寧。
萬不能再容她如此了。凝云顰眉輕念。
不管怎麼說,然達琳和李拓的婚事徹底告吹,似乎順理成章的,秀殷得到了李拓。
她覺得秀殷終究還是孩子,並不懂得成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如同帶著邪惡的微笑打翻別人塑的沙堡,於她自己並無什麼好處可得到,只是單純地想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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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宮。
秀殷噘了櫻唇,手托粉腮,一雙圓杏眼心虛似的瞟著延禧宮中的杏林春燕圖,耳邊是溥暢義正詞嚴的數落。
「妳真的想好了嗎?成親可是大事。我娘總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哪有這樣賭氣便把自己嫁掉的?再好好想想吧。」
秀殷雙手抱胸。「人家想好了。」她氣呼呼地答道。「成親哪裡是什麼難事?我還不信我應付不了那個武夫。」
溥暢聽著這孩子話,哭笑不得道:「成親是要男女雙方兩情相悅,互相扶持著過一生的,哪有誰應付誰的呢?妳如此硬生生地嫁自己過去,李將軍本就不會高興,還這個趾高氣揚的樣子,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呢?」
「溥暢!」秀殷叫道,「妳與他們一樣,不相信我會做個好妻子嗎?」
溥暢愣了。「這……」
秀殷握緊拳頭道,「我知道然達琳比我好,什麼都比我好,但我也不是一無是處。既然決定要成親,我不會迴避自己的責任。我會做個好妻子的,給你們看,」她頓了頓,下定決心似的昂起了頭,「也給他看。」
溥暢凝視秀殷許久,驚異地在她晶眸中發現了從未有過的認真與決絕。或許,晶玉閣那次衝突中,透過秀殷的不依不饒,竟有一絲情愫,她未曾察覺?
善解人意如溥暢,至此似乎明白了那次事件後,秀殷為何鐵了心要皇上替她尋仇了。
溥暢掩口一笑,只覺寒冬中終有一絲春意盎然──並非尋仇,亦是尋情吧。
秀殷見她笑得古怪,緋紅了小臉,心知肚明似的倔強甩頭,跳將著出了延禧宮。
李拓本就對婚事無所謂,既然秀殷要嫁,他並無二話。兩人的婚事馬上提上了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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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月宮。
佳妃華裙曳地,邁著凌波蓮步在內殿踱著。這是珍兒復位貴妃後她的第一次來訪,亦是頭回從內部觀這朋月宮,又是幾分讚嘆。
隨風叮咚的水晶簾與擺在顯位的西洋鐘,看上去似有年頭了,自然是幾年前的恩賜;而如今鳳臺上的千足鑲金嵌翡翠擺件,竟是景瀾宮中也無的珍品。
朋月宮中再不是潔白一片,如今西洋味道濃了些,金胎掐絲琺瑯開光式畫「仕女花鳥」圖多穆壺,顯是瀛部的一批貢品中得來的。
紫禁城中的建築,聖澤宮自是王者之風,置怡閣亦大氣壯美;若觀後庭中各宮殿,璧極宮安泰,景瀾宮華貴,毓琛宮柔儉,餘下的便只有朋月宮和信宜館可值一提,皆因帶了幾分西洋氣。
打量許久,珍兒終於露面了。渺渺而來,穿越著朋月宮中仍懸掛的素白綾簾,珍兒身著素織水紅雙絲綃訶子,雪紡的鴛鴦合歡,精緻淡雅。
「臣妾見過貴妃。」佳妃款款施禮,眉目中卻無發自內心的尊重。「多日不見,貴妃娘娘較前些日子更美了。」她笑道,似乎聲聲提醒著珍兒,她曾多麼憔悴,多麼絕望。
珍兒顰眉,回想她剛剛找回記憶,卻發現龍胤已變心的痛苦日子,她不寒而慄。
「皇上對娘娘情深義重,四年過後仍無絲毫變化,真真教人感動呢。」佳妃特意咬緊了「絲毫」二字。
「怎麼可能?」珍兒道,聲音中透著苦澀。她對他的情是真的絲毫未變,而他呢,她不想自欺欺人。
佳妃心裡頗有些幸災樂禍。珍兒甦醒後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她最大的情敵路凝云;她甦醒後看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路凝云出逃,龍胤撇下一切去尋她;最最讓她心寒的是,這個路凝云,懷上了龍胤的孩子。
「他不像從前那般愛我了。」珍兒低頭道,「愛一個人,如果不是全心全意,就是不愛。」
佳妃見她消沉,心裡不以為然。「妳預備輕言放棄嗎?」
「我沒有放棄,以後也不會放棄。我愛他,路凝云也愛他,即使沒有先來後到之說,至少我可以堅信,我不會比她少愛他。」珍兒握緊拳頭。
「然而妳就是爭不過她。」佳妃冷笑道。
「為什麼?」
「弼宸公主和李拓將軍的婚事前些日子鬧得沸沸揚揚,還不是靠了路妃一條錦囊妙計,這才收場?想她佔了四年專寵,難道真是獨獨以色事君?敏識聆聽,探微鏡理,皇上身邊,根本是離不開她的。」
這番讚凝云的話竟從佳妃口中說出,比方才對珍兒施的那個禮要誠摯得多,連她自己都覺詫異。
見珍兒有些觸動,她趁熱打鐵。「不僅因為妳是他的初戀,而她是他的賢內助;妳有太皇太后的幫助,而她有丞相做靠山;妳有真心,而她有機心,最關鍵的,還因為她有一個孩子,多半是個男孩兒。」
這話一針見血,珍兒登時蔫了。
「待那孩子出生,若是個男孩兒,別說貴妃,連妳那皇后姊姊的鳳座,怕都不保了。到時,他會選誰,我瞧是明擺著的,妳還看不清嗎?」
一番話說得珍兒心灰意冷。「那我該怎麼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