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神探的鬼霧使~春光無限好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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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霧山終年雲霧繚繞,地形詭譎險峻,誤闖濃霧者,十有八九有去無回,久而久之便在西南一帶成為「生人勿近」的危險禁區。
山腳下有個人口稀少的三無村,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偶爾會有幾個膽大的老獵人進到山裡設置捕獵用的夾具陷阱,要到好幾十里外才能看見另一個村落民戶。
也不知是從何年何月何日開始,每次住在三無村的男女老少要是發現有馬車直奔鬼霧山的方向,免不了要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個個興奮莫名的圍在村長家門口,就像現在一樣……
忽然有隻手從那輛眾人注目的馬車裡拋出一個包袱來,完美的墜落在村長的腳跟前面,圍觀的村民們不約而同的屏住氣息,直到年近花甲的村長親自蹲下來打開包袱,露出金光閃閃的金磚,才同時爆出歡呼聲來。
「是鬼霧使大人!」
「鬼霧使大人又回來了!」
「快快快,快去幫大人準備他要的東西……」老村長雖然也是心花怒放,倒也沒忘記該辦正經事,拿出了壓在金磚底下的字條,開始按照上頭的吩咐張羅。
這些村民們一個個歡天喜地的領命回家,因為大夥兒都有信心今年又可以過個好年了。
相對於這些人興高采烈的情緒,馬車裡的氣氛卻十分奇特,就連談話內容也十分不普通。
馬車上的兩人分坐兩側,看起來是一般主人家和小廝的尋常打扮,只不過這個男主子眼部緊緊纏綁著白布,身材頎長卻過於削瘦,五官清俊溫和,氣色卻明顯不佳,而那個小廝神情淡漠得可怕,似乎正在極力忍耐著某件事情……
「鬼霧使?是指妳嗎?莫非我們正要去鬼霧山?」說話的男子一身整齊清爽,雖然目不能視,倒是憑著敏銳的耳力清楚聽見了方才馬車外那一陣歡騰。
小廝不無詫異的瞥了他一眼,彷彿沒料到他會在意這些枝微末節的小事,不過詫異歸詫異,仍是堅持沉默是金。
這樣的沉默居然只是讓男主子微微一笑,完全沒有減少他說話的興致。
「鬼霧山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在靖龍國的版圖上,它可不是這個名字。」男子說話的同時伸手要摸茶,才剛剛攤開指掌,就已經有人將溫熱的茶水遞在他手心,讓他又是微微一笑,心裡明白自己絕對不是自說自話,語調自然就更清晰順暢。
「相傳這座山的中間原本有一道深不見底的臨淵懸崖,正是靖龍國和鄰國寒焰國的唯一邊界,曾經有個神祕高人建立了一座橋讓兩國人民可以通商交流,卻被十多年前一場巨大的地動給震毀了,甚至改變了山形水脈,從此這一帶的氣候詭譎多變,終年雲霧繚繞,慢慢有了鬼霧山的稱號,兩國從此更是失去了往來的通道,想來不無可惜……」男子突然話鋒一轉,從杯緣抬起了方正的下顎,問了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從妳的聲音來判斷,應該還是雙十年華的歲數,怎會選擇在這樣的地方離群索居?」
他更想知道的是,為什麼湛先生會如此信賴她?
小廝微微瞇著眼,神情介於驚訝和警覺之間,畢竟除了像剛剛那個村長之類的當地耆老,能信口說出鬼霧山來歷的人實在罕見。
不過她還是沒說話,倒是幫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目不能視的男子直到聽見茶水沖下的聲音停止之後,才緩緩鬆開自己握著茶杯的手,輕輕擱在自己的長腿上,顯然也已經習慣對方不回話的反應了。
「那位湛先生不是普通人物,想必妳也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如果鬼霧山就是我們此行的終點的話……我徐徹真是何德何能?」他看似平靜的臉上閃過一絲自嘲,終於洩漏出幾許陰暗面。
這個叫做徐徹的男人自從上了這輛馬車之後,完全不曾有過任何卑劣低潮的情緒,例如怨天尤人、指天罵地、詛咒遷怒、消沉自棄……讓人有種非常不真實的感覺,直到剛剛。
徐徹自嘲的那一幕沒能逃過小廝的利眼,竟然因此開口說話了。
「安靜。」這人還真是不吐不快是吧?
他一路上天南地北的胡說一通,不是在炫耀自己過去辦案查案的豐功偉業,反而全是跟山川水脈有關的地理奇景,或是山村海濱的人文奇觀,有時候就連一頓米食都能說得上天下海,讓人越聽越著迷,簡直會上癮。
就是這樣強烈的反應讓小廝當機立斷決定設下防線,免得自己無意中被牽著鼻子走。
誰知道徐徹聽了這短短的兩個字之後,居然露出滿意的笑容,卻完全沒有配合的意願。
「湛先生在嶺南隘口救下我時,曾經答應會醫治好我的雙眼,卻又中途將我塞給妳一個弱女子,該不會是想要反悔不認帳吧?」
像雙目失明這樣應該要耿耿於懷的事情,他卻說得雲淡風清,讓小廝很不以為然的挑眉睨了他一眼。
「弱女子?你既然雙目失明,怎知我不是身長八尺的魁梧身材?還有,誰說湛先生丟下你不管?你以為現在在外頭駕車的那個人是誰?」炎曉夜從頭到尾都沒跟他說過自己是誰,就算一路上停停走走,早已變裝易容過數次,也不曾刻意提起,原本以為他壓根兒就沒放心思在這上頭,沒想到竟是早已密切注意著周遭的一舉一動。
徐徹臉上仍是掛著溫和的笑容,聽見車夫的身分之後,暗暗放下心來。
「我雖然現在眼睛看不見,卻知道妳站立時,呼吸的位置約莫在我胸口,身高大概只到我肩頭……雖然身上穿的衣物布料有換過幾種,但是一律乾淨無雜味,反而好認。至於湛先生,難怪昨晚夜宿客棧時,店小二會特地來跟妳報告已經找好了新的車夫,還真是委屈他了。」這個讓當今皇上鋪下天羅地網極力尋找的湛先生竟然在為他駕車!要是讓某人知道了,還不鬱悶到了極點。
這樣一想,徐徹心頭忽然湧上莫名的快意。
「只要你答應他的事情說到做到,哪來的委屈?」炎曉夜卻皺起了眉頭,暗暗記下衣物無味這件事情,隨口回應他的委屈之說。
徐徹扶緊了釘死在車底板的桌板,免得在馬車左彎右拐的顛簸奔馳中碰撞受傷,等到車勢緩了下來,才又不疾不徐的開口。
「看來妳和湛先生不是普通的關係。」才會連這樣事關重大的交易都知道。
炎曉夜不無懊惱的暗罵自己一聲豬頭,沒好氣的回嘴,「我和他是什麼關係都和你沒關係。」
沒想到徐徹聽了,竟然有些愣怔,好半晌才又開口,「這倒也是,我一個活死人還真是跟這世上沒有任何關係呢。」
徐徹這才想到這個「徐徹」早就屍骨不全,魂歸九天了。
男子掩不住的落寞卻讓炎曉夜反常的大笑,明顯可以感覺到男子全身倏然一僵。
「活死人?哈哈哈……你以為這世上只有你嗎?」
她笑得猖狂又暗藏幾許淒涼,原本情緒有些低落的徐徹聽了,臉色竟然逐漸和緩,白布蒙住的雙眼裡溢出了滿滿的好奇,靜待下文。
沒想到這名女子接下來只是冷冷的丟下另一句話,就不再開口了。
「既然都活下來了,就活得痛快點!」少在那邊扭扭捏捏,故作姿態。
最後那短短幾個字幾乎被奇差無比的路況給顛成了好幾節破碎的音節,徐徹卻奇異的聽了分明,原本有些彎駝的背脊剎那間挺直了起來。
他微微偏過頭去,用只能感受到光線明暗的雙眼凝視著那名女子。自從他的人生遭受到連番重擊以來,第一次有了「看」的衝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