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絕戀~王道之雲破篇
※※※
一葉銀舟在天河漂泊,紅塵中卻正是華燈燦爛。
戰爭的記憶太過遙遠,帝都的繁華像盛開的櫻花,只管轟轟烈烈,不問花落如雨,讓人只想酣暢地醉在這太平盛世之中,哪怕夜深沉。
樊豫一向不吝於揮霍他的特權享樂,他的持國公爵府是整座帝都最奢華闊綽的官邸,位在城東,範圍之廣闊甚至包含了一座原本不屬於官邸的鎮國寺。這座寺廟建在龍城城壕環繞的一處小丘之上,周圍有樹蔭濃密的櫻樹環繞,極為清幽雅致,原本屬於司徒皇室后妃與公主清修祈福專用,但司徒爍可是無神論者,根本不信那套,他把這地方賞給了樊豫。
偌大的持國公府裡,歌樓舞榭自是少不了,酒池肉林恐怕未來也可以想見。樊府還養了幾批戲班子和歌妓舞女,每天下了朝,公爵府裡笙歌鼎沸真是羨煞了高牆外的小老百姓。
樊府裡聽曲看戲的地方叫天籟樓,和專門招待朝中要臣、讓舞姬在大殿中央獻舞的凌波樓,同樣都是專為享樂而特別建造的。天籟樓一共是四座相連、中間圍成天井的台樓,坐南的一座是戲台,兩邊是招待客人看戲的廂房,坐北朝南的一棟則是樊豫和家人自個兒看戲用──雖然樊家目前也就只有樊豫,和他那據說和一個來路不明的下女所出的兒子兩人。
樊豫百無聊賴地單手支頰,手肘擱在椅背上,高坐玉座之上看著戲台上的戲曲,換下袍服後仍是一身冰蠶錦華服佩玉帶,左半張臉上的面具則換成了純金飛鷹浮雕面罩──他起碼知道在朝堂上要懂得低調不張揚的道理,不致於把在外頭的奢華招搖表現在皇帝面前。
日復一日的歌舞昇平,人生還真是長得無趣。
底下戲台上的女伶正吟哦著婉轉哀惻的曲調,看了這齣戲不下數回的底下人們仍然偷偷拭著眼角的淚,樊豫卻只想笑。
文戲唱罷,輪到武戲,敲敲打打好不熱鬧。
扮演武旦的角兒看上去有些面生,樊府總管上前來在他耳邊低聲稟報,原來戲班子的武旦不巧病了,戲班團長只好臨時向帝都最知名的戲班借了角。
本以為樊豫會怪罪,但他揮手讓總管退下了,挺直了背仔細看著戲台,興致反倒不錯。
這場武戲演的是女武將對上敵方雙英傑,故意挑釁引戰,最後以實力讓兩男折服的橋段,一般是一名武旦單挑兩名武生,武旦的功夫若紮實,兩武生實力也不弱的話,看起來倒是很過癮。
而這位臨時被借將來救火的武旦,確實底子深厚。
「身手挺好。」樊豫躺回椅背,眼裡興味更深。
那武旦的功夫,明顯不是一般戲班子的花拳繡腿能比擬……
總管暗地裡鬆了一口氣,默默地退下了。
底下人靜靜送上美酒佳釀,樊豫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杯倒也沒空過。他姿態隨興地靠在椅背上,不知該說是錯覺,或者其實也不感意外,他的目光總是不時和隔著天井的戲台上那正與兩名武生對打的武旦,遙遙地對上。
抵在唇邊的酒杯掩去了他嘴角勾起的、意味不明的笑。
最後一擊,兩名武生分別向左右翻起漂亮的跟斗,戲台兩旁的火盆、天籟樓裡的所有燈火,卻在瞬間一齊滅了,月光下只聽風聲颯颯,底下人才驚聲喊著「有刺客」,黑暗中已傳來慘叫。
樊豫不為所動。
「砰」地一聲,從戲台直接飛身襲來的武旦,被隱身在暗處的樊豫護衛給擋下了,武旦長槍掃過一旁拉開來的屏風,實木雕刻的屏風竟然一排排被劈成兩截,兩名護衛就和方才戲台上的武生一樣,必須全神應戰。
樊豫將酒杯一仰而盡,沒有起身躲避的打算。
對方不只一人,而且計畫周全,天籟樓像是被佈下結界一般,樊府的護衛遲遲未到。喬裝成武旦的刺客與兩名護衛纏鬥不休,整個廂房能砸的都被砸爛了,獨獨樊豫周身安然無羔,他仍姿態閒懶地坐著喝酒。
直到戲看夠了,他抬起手,兩名前一刻顯然已居下風的護衛意會,迅速退回暗處。
「狗官,嚇得腿軟了嗎?」刺客一柄長槍直指他眉心,樊豫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你身手不錯,不覺得可惜嗎?」
「替天下百姓除去敗壞朝綱的敗類,有何可惜?」
「可惜之一,你上頭的人沒腦子。」樊豫又給自己倒滿酒,一仰而盡,「這天下豈會缺我一個敗壞朝綱的妖孽?」
刺客冷笑,「樊大人過慮了,您只是其中一個目標,待您到地府,還可以和您的同僚好好閒話家常。」
「可惜之二,」樊豫輕笑,「因為今天,你這樣的高手竟要死在這裡。」
他手腕一翻,翠玉酒杯風馳電掣地砸到刺客手腕上,力道之大,饒是功夫高強的刺客也覺手腕又麻又痛,碎片還扎進了關節裡,足見那一記力道多可怕。刺客吃痛的手腕一偏,正要凝神應敵,眼前椅子上哪還有人影?他抬起頭,赫然驚見四周的一切,物事全非。
這兒不是天籟樓?
風吹草偃,荒煙十里,如勾新月也被詭魅夜霧撕扯破碎,只剩稀微殘光。
如果不是在江湖上打滾多年,恐怕會以為自己撞了邪。
普天之下,竟然無人知曉,司徒爍身邊的陣術高手原來不只馭浪侯一人?世人皆知馭浪侯已經在多年前死於東海之亂,除非馭浪侯詐死,否則就是持國公府裡另有陣術高人!
可惜,他對陣法所知不多,當幢幢黑影襲來,也只能硬著頭皮招架所有攻擊,最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攻擊到底有沒有用,只能瘋狂地使出渾身解數讓黑影不近身。
他感覺自己像被困在黑暗中,和黑影搏鬥了不只一天一夜,直到渾身上下都是沉重不堪的疲累感。
「狗官,不敢跟我正面一決勝負,躲起來裝孫子嗎?」他大吼。
黑影似乎因此紛亂了起來,刺客眼前一花,那些黑影便化為倉皇飛竄、驚叫聲四起的烏鴉群,他只能抬手抵擋群鴉不分東西南北地向他撞過來,直到冰冷殺氣再起,他舉起長槍擋下宛如黑夜化身的樊豫。
「總算現身了。」刺客冷笑,臉上的妝早已被汗水糊得像融解的蠟一般,原本尚稱清秀的五官顯得有些猙獰。
樊豫眼也不眨地,舉著一樣的長槍回擊。刺客隱約感到一絲不對勁,卻無暇細想,一一拆招。
作為刺客,早有以命相搏的覺悟,他知道再戀戰,要殺了樊豫的機會只會越渺茫,既然樊豫已現身,機不可失,他立刻咬碎藏在嘴裡的毒藥。
那是來自鬼域的劇毒,雖會讓服毒者在一個時辰後七孔流血而死,但一個時辰內,卻能進入刀槍不入的無敵境界!
他用自己的爛命,拉這個在朝廷中冷血弄權十多年的狗官下地獄,值得!
不出三招,樊豫果然不是服下劇毒的刺客對手,長槍穿透了他的胸膛。
刺客狂喜地笑了,「狗官,咱們一起下……」話未說完,他猛地覺得胸口一陣肝膽俱裂的疼痛,大量鮮血從口中湧出。
怎麼回事?藥效發作了嗎?但一個時辰……還沒到啊?
幻象消失,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狼藉的天籟樓,熄滅的燈火都已經再點上,四下卻寧靜無聲。
而樊豫竟已換下稍早濺上了酒漬的衣裳,依然是一身雪白華袍,負手立於欄杆處,察覺刺客終於破除迷陣,這才側過臉,邪魅俊顏仍是一派百無聊賴,只不過此刻長髮披散在肩上,原來覆蓋在左臉上的面具也已取下,露出左眼下方到太陽穴之間的赤紅火焰紋刺青。
血紅而蜿蜒如騰蛇的刺青,讓那張妖美的臉孔更顯妖冶邪氣,刺客甚至看得都呆了,直到樊豫唇角微勾,他才因為劇烈的痛楚回過神來──
原來拿在手中的長槍,竟是從他自己的胸口穿身而過,彷彿……
彷彿幻象之中,那個被自己所擊敗的樊豫的下場!
「你……」黑紫色的血,從嘴裡,從胸前,將華麗而不中用的戰袍染黑。
樊豫緩步朝他走來,一手輕而易舉地扣住他的頸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