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愛(上、下)~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之二(2017再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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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老舊的旅館。
旅館房間的地毯像是經年不換,空氣裡無論何時來都飄散著霉味與消毒劑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寂靜的黑夜中,男人在一只表面早已因長年使用充滿刮痕的玻璃酒杯中,倒入了酒紅色的液體。
坐在又硬又小的單人沙發上,他看著窗外的城市夜景,那著名的鐵塔早已不知在何時熄滅了燈火,只有隱約的身形在黑夜中靜靜杵立。
大提琴深沉哀傷的樂聲從收音機中流瀉而出,他應該要躺回床上去,但剛結束的那件案子,讓腎上腺素還像餘震般在他體內迴響,他清楚他還無法睡著,而他已經厭倦了瞪著天花板,小小輕啜了一口酒,他讓那葡萄釀的液體安慰自己。
他閉上眼,聆聽那優美的樂聲。
柴可夫斯基的夜曲,作品十九第四首。
他讓自己沉入那樂曲中,等待腎上腺素退去,等待那熟悉的疼痛一點一滴的爬滿佔據全身。
恍惚中,他感覺自己像是秋風中飄蕩的落葉,被那蕭瑟的冷風和音樂拋到了半空,旋轉、飄落,又被迫飛舞著……乾枯……碎裂……
半夢半醒間,他似乎睡著了一會兒,又好像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某種輕微的震顫響了起來,是手機,他讓它震了一陣子,直到它快掉落桌沿,才閉著眼,伸出手接住了它。
「傑克?」
「我是。」他說。
「為什麼那麼久才接電話?」
對方的質問,讓他濃眉微蹙,但他依然閤著眼,冷淡的回道:「我在睡覺。」
「你聽起來不像在睡覺。」那男人咕噥著。
他裝沒聽到,只耐著性子問:「什麼事?」
「有件案子,在巴黎,老闆希望你能接手。」
聞言,他睜開了眼,看著窗外的夜色,遠處東方的天際線,已經微微的泛著淺淺的藍。
他應該要去休假,他的腎上腺素退了,全身都在痠痛,像被重量級拳王狠狠毆打過十個回合,但他不想再窩在這屋子裡,感覺自己像個乾枯的葉子,碎成了千萬片,他不喜歡那個感覺與念頭。
他聽見自己開了口。
「把資料傳給我。」他說,然後按掉了通話鍵。
他喝掉了那杯冰塊早已融化的酒,看著天色緩緩亮了起來,當太陽升起,所有的景物都從深藍轉為粉紅,再變為金黃。
緊緊相鄰的屋瓦,在街頭佇立的街燈,河道中緩緩流動的河水,跨過河道的石橋,與那高高聳立的鐵塔,逐一亮了起來。
日光,驅散了薄霧,將這城市一一添上了顏色。
這城市很美,像是永遠都不會改變。
可這只是錯覺,他知道。
他將那一滴不剩的玻璃杯放回桌上,打開手機,查看對方傳來的資料,然後套上灰色的風衣外套,離開了那間房,走入巴黎的清晨街頭。
※※※
自殺案。
這種案子通常不會引起大規模警方的注意,當然自殺者若是政商名流,那就另當別論了。
雖然案發至今已超過五個小時,但對方一個小時前才報案,案發現場外依然停放了不少警車,甚至還有些得到消息的記者等在外面。
這一天,風和日麗,街旁的行道樹,遮擋了些許陽光,徐徐而來的清風更是帶來一絲涼意。
他停好了租來的車,抓握著在路邊小店買來的咖啡,喝完了最後一口,並等到警方和主人確認了他的身分,才被放行走進那間豪宅。
這棟巴洛克風格的屋子裡,有著寬敞的玄關和巨大的穹頂,穹頂上頭還有著名家繪畫的天使和雲朵,他在門房的指示下,一路往前走,穿過懸掛著水晶吊燈的大廳,走上鋪著地毯的樓梯,經過擺放各式各樣藝術品的長廊。
長廊上有許多房間,有些房門半掩,有些房門則是打開的,一名少女哭倒在母親懷中,幾對還穿著睡衣的夫妻正在被員警盤問,兩三個僕人聚在角落,臉色蒼白。
他繞過那些人與警員,才來到那間主要的房間。
一走進去,他入眼就看見那整片的綠與藍,藍綠之間點綴著幾許的粉,他停下腳步,看著那幅巨大的睡蓮油畫佔據了整面的牆。
這幅畫雖然巨大,但很美,看似凌亂的筆畫,卻勾勒出清爽的風景,站在這裡,他幾乎能看見那水光蕩漾著,感覺到微風輕拂過湖面。
他拉回神智,只需要一眼,屋子裡誰在做主就能清楚明白。
屋主不在現場,屋子正中,一名較為高階的警探忙碌的指示分配著工作,幾名員警蹲在一架平台鋼琴旁邊,對那仰天朝上的屍首採證,屋內左側另外幾名員警則正在問案,他們將那些僕人與擠進來查看現場的來賓各自帶開,詢問案發經過。
他不再擋在門口,只晃進屋裡,來到警探身旁,一邊欣賞那幅美麗的油畫、觀看現場情況,一邊豎起耳朵聽著員警與那位看起來像總管的男人問答,耐心的等待警探理會他。
「昨天晚上,宴會一結束,布萊克大師就先回房了。」
「他是單獨一人回房的嗎?」
「是的,我看見他獨自一人離開了音樂廳。」
「你知道他何時回到這裡的嗎?」
「不,我不知道布萊克大師何時回來的。」
「你半夜有聽到任何異常聲響嗎?」
「沒有,我一覺到天亮。」
員警一邊錄音,一邊還拿著筆記本記錄著重點,然後他讓那名髮已灰白的總管離開,換下一個人詢問。
警探緊擰著眉,對著另一名員警低咆:「我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外面擠著一堆狗仔,到底是哪個王八蛋把消息洩漏出去的。珍妮,法醫和救護車到底在哪?」
「被塞在路上,正趕過來。」叫珍妮的制服員警頭也不抬的說。
滿臉鬍碴子的警探抱怨咕噥著:「狗屎,我最討厭處理這種名人自殺的命案了,等救護車趕到,外面他媽的恐怕會像星光大道一樣擠滿了人,這些神經質的音樂家,就算死了都還要找麻煩。」
男人聞言挑了下眉,只是再看了眼那個仰天倒地的布萊克大師。
警探的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他接起來,聳起眉毛大聲應答:「我是安利。長官,我知道,我也不想──」
警探閉上嘴,臉色鐵青的聽訓,然後解釋道:「裝屍體的救護車遲到了──」
那手機裡傳來咒罵聲,他再一次閉上嘴,翻著白眼聽對方大聲咆哮,等到對方喚氣時,才開口說。
「長官,如果可以,我們當然不希望布萊克大師拿著點四五的手槍,一槍把自己的腦袋轟掉──」
警探又一次閉上嘴,無聲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門口又走進來一人,不像男人那般不顯眼,那女人進來時,每個人都注意到她的存在,當然也包括他和那位被長官教訓的警探。
這女人有著細緻典雅的五官,一頭烏黑的長髮被優雅的挽成了髮髻,其上還簪著裝飾的小花,與垂落在她烏黑秀髮上的白色珍珠。
她上半身穿著白色的蕾絲襯衫和薰衣草色的小外套,下半身則是一件以好幾層米白色蕾絲交疊在一起的及膝蛋糕裙,修長的腿上套著同樣薰衣草色的長靴,靴跟至少有三吋高,而說真的,她本來就很高了,那雙靴子讓她幾乎能俯視現場大部分的男人。
可即便身材高䠷,她看來依然有種精巧的感覺,像是櫥窗裡被施了魔法才因此動起來的皇家骨瓷娃娃。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為她把自己那張臉用化妝品塗得超級白,白得莫名弔詭,那讓那張白臉上又濃又黑的睫毛和纖豔欲滴的紅唇異常鮮明。
這裡是巴黎,巴黎常有奇裝異服的人,但那都是在時尚秀裡,很少有人會穿著這麼奇特走在巴黎街上,更別提闖進命案現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