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花姑娘
南宮籍怪異地瞧他一眼,「能讓你感興趣的一直是青樓裡的花娘與客人之間的八卦傳言,何時換成孩子嘴裡的人了?」
秋仲言誇張一嘆,「最近青樓那邊都沒有新鮮事,快悶壞我了,所以只能拿孩子嘴裡的小事調劑調劑身心。阿籍,別光說我,你一向好奇心旺盛,我不信你這回沒有好奇?」
「是沒有呀。」他又不是對每件事都會產生好奇。
「哈,哪回你不是這樣說?要不,咱們來打賭?」
南宮籍愣了下,隨即嘿嘿笑了,「行啊,用得著怕你。」
「好,夠爽快,我賭半個月……不,說不定還不用半個月,你一定會去找『三娘子』,至於要賭什麼……」
「若我輸了,下回買冊子算你半價,假若你輸,便請我喝三次的大紅袍,如何?」
「行。」嘿嘿,阿籍,你等著認輸吧。
※※※
賭局在第十二天有了結果。
他……輸了。
南宮籍抓了抓腦袋,心裡嘀咕著。
回想起來,下賭局的那日,他真的對「三娘子」沒有興趣,之所以再產生好奇,完全歸功於那些小鬼。
原先,他雖然成功拉開小孩子們「抓三娘子」的念頭,以為事情會就此結束,卻沒料到那群小孩子的主意一直延續至前日,天天在他面前喳呼著要打敗壞人,讓他好說歹說才把他們的計畫全數打散。
然而,小孩們收回興致沒錯,可這下換成連續聽上好幾日「三娘子論」的他開始對此人好奇起來,心裡想著,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有這樣大的本事,讓那幾個容易忘事的小鬼這樣心心念念?
再然後,趁著今日送新上架的《詩選》給書院老夫子之際,忽然想起「三娘子」就在這兒附近,他管不住自己的腳,就這樣一路尋來了。
「罷了罷了,願賭服輸,反正才賭這麼一回,代價只是冊子半價,又不是一間書坊。」南宮籍聳肩說著,十分看得開。
而今,他站在一間有著兩層樓的房子前,抬頭望向風塵到難以辨認店舖名稱的招牌。
「小德說的應該是這間吧?書院往東數第十條巷子,開著間餅舖……這招牌這樣不顯眼,若不是仔細留心,恐怕經過十次二十次,都不會發現這兒還有間餅舖咧。」
說著,伸手推開只開啟一條細縫的舖門,對著舖內探頭探腦,才正準備抬腳踏入,突然一股風吹過,讓他猛然縮起身子打了個哆嗦。
然後,他聽見一道小小的聲音,原本不想理會,但正要抬腳進入舖子時,那道聲音竟然變大聲了,並且帶著焦急。
「小兄弟、小兄弟,等等……」
小兄弟?等等?是指他嗎?
南宮籍心中納悶,困惑的左右張望一番,發現有名婦人站在走往學堂方向的巷口處,四周再也沒有其他人了。
「難道是在喚我?」南宮籍食指比了比自己,見婦人猛力點頭,便邁開腳步往巷口方向走去,還沒站定在婦人面前,就立刻被握住手腕,扯往巷子轉角。
婦人劈口就問:「小兄弟是想吃燒餅嗎?」
「不,沒有。」
「既然如此,怎會站在那戶人家門前?莫非與那間燒餅店的人有關係?」
「只是好奇那間舖子而已,與裡頭主人並不相識。」
婦人眉頭一皺,將說話聲含在嘴裡,嘀嘀咕咕好半晌,才又接著問:「小兄弟,你是淮都城人還是打外城來的?」
「我是淮都城人。」
「原來是淮都城人……是打城裡哪個方向來?」
「中央大街。」這位大姐是在身世調查呀?等會兒是不是會問他家裡有多少口人?總共有幾個兄弟姊妹?
婦人聞言,沉吟著。
因為好奇那女人的舖子,所以特意從中央大街來這兒?在她看來,那間舖子根本沒什麼值得好奇的東西,反而讓她因為「那件事」成天擔心,就怕那女人與他人交好上,把「那件事」告訴他人……
婦人雙眼上下打量眼前從未看過的陌生少年。
雖然這少年也許只會來這麼一次,但她寧可謹慎小心些,也不能漠視!
「小兄弟,小婦人不知到底什麼原因讓你對那間舖子好奇,但你最好離那兒遠一些,別因為好奇而害了自己。」
「害了自己?」
「是呀。」婦人眼珠子轉了轉,身軀逼近南宮籍,「住在那間屋子裡的女人,身上帶著不好的東西,自從她搬到咱們這兒後,這條原本平靜的小巷裡死的死,傷的傷,害病的害病,氣氛全都陰沉下來……小兄弟沿路過來,難道不覺得這兒比其他巷子更要安靜無人嗎?」
南宮籍沉默。
婦人以為他認同自己的言語,於是繼續開口。
「唉,小兄弟,你可千萬別以為這兒從前就這樣陰沉呀,咱們這兒以往都還有許多孩子會在外頭玩耍,好不熱鬧,可惜現在變成這樣,甚至還搬走七、八戶人家。還有還有,其實不只是那女人有問題,連她身旁的那個孩子──」
南宮籍不等婦人說完,便打斷她的滔滔不絕。
「這位……」他看著婦人,覺得本來看著還算順眼的面容,現下卻因為她的言語而醜陋起來,「這位老大嬸,真不好意思,因為有些事情等著我忙,恐怕無法與老大嬸閒話家常,告辭。」
說完,刻意忽略那聲「什麼?!老大嬸?!」的高亢尖叫,他頭也不回的離去。
真是後悔方才理會婦人的行徑。
身上帶著不好的東西?竟然認為生老病死的現象當成是個過錯,甚至把這樣詭異的過錯推在那戶人家身上,真是莫名其妙,毫無道理。
再次回到燒餅舖前,南宮籍沒再站在門前探望,而是直接一腳踏入舖內。
這間餅舖的店堂是他瞧過最小的了,四周繞上一圈,恐怕不需要百來步。堂裡安安靜靜,中間擱著兩張木桌,桌面上空盪盪的,並沒有招呼客人的茶壺與茶杯,至於長板椅子,則整整齊齊放在木桌的四邊。
「有人在嗎?請問有人嗎?」由於並沒有人出來招呼,於是南宮籍扯開嗓子喊。
他站了片刻,依舊沒聽見任何回應,也沒看見任何人影。
「莫非是在後頭,所以沒聽見我的聲音?」
望向最裡側牆面上的深藍色粗簾,他想了一想,走上前,將粗簾掀起一角,以為會看見曲廊,卻沒想到後方就是個露天的小園子了。
他還來不及感嘆這裡的狹小,立刻被門檻邊的一張圖給吸引住目光。
他彎身拾起,雙眼漸漸瞪大。
「這是……」
紙面上畫著一位人首蛇身的女人,她有著一雙大眼兒,雙手盤在胸前,小小嘴唇嬌嗔的微噘著,一頭長髮綰成垂鬟分肖髻,體態不若當今畫風那樣削瘦修長,而是肌理豐盈,珠圓玉潤,下身的蛇尾巴則鬆鬆捲著,一副十分安然輕鬆的模樣。
這幅畫的筆法,就連南宮籍不懂繪畫的人也知道是拙劣的,拿去畫舖賣,絕對不會有人願意收購。
但……但……
可愛!就是可愛!
天,他萬萬沒料到自己竟然能在這個地方發現心儀的畫師!這樣的畫法,是他尋找三年,始終尋找不到的呀。
南宮籍抓著畫紙,激動又興奮的四下搜尋。園子小就是有個好處,讓他不必費心費力,輕而易舉尋找到畫師。
畫師正在作畫!
他雙眼一亮,三步併兩步湊近畫師。
畫師是名姑娘,身高只及南宮籍的肩頭,一頭長髮鬆鬆綁成一股辮子,身穿淺灰色衣衫,袖綰半捲而起,露出白皙的下臂。她看著畫紙的眼神專注而明亮,嘴唇彎翹著,纖細的手腕在半空滑動,一下子便在畫紙上勾勒出好幾道痕跡。
或許是因為南宮籍的視線太過熱烈,終於引來她的注意。
她抬起腦袋,一張臉轉向南宮籍。
南宮籍此時得以看清畫師的樣貌,她生著一張瓜子臉,並有著一雙清澄的杏眼,鼻子秀挺,粉嫩的嘴唇微薄,是一位讓人見了,會情不自禁朝她咧嘴輕鬆一笑的溫婉清麗的姑娘。
而在南宮籍打量著畫師的同時,她也跟著打量眼前的陌生少年。
只是,比起他突兀出現在自己的家,她更驚訝並且困惑於他避也不避的望著自己的態度。
為什麼?為什麼他半點反應也沒有?
她秀氣的眉頭因為疑惑而蹙起。
尋常人見到她,都會驚恐害怕,為何他卻能毫不迴避的望著自己?他……不怕她嗎?
她抿了抿嘴唇,正想開口說些什麼,但南宮籍卻搶先興奮地開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