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羅
她是「水雲天」的大老闆,水雲天又是伯都城最大的館子,雖然多半是齊管事去談生意,她只偶爾談幾樁簡單合作,及負責廚房和水雲天內部的問題,但她若擺出小娃兒的模樣也會教人欺負到底,因此她不愛笑,整天板著一張生意臉。
齊管事就老說她隨身帶著一張死人臉。
「阿雲,你的賣身契在我手上,往後我便是你的主子。在外頭,你就跟著旁人稱呼我一聲柳老闆,在府內就直接喊我小姐就行了。」新人剛進門,她得端著主子的架子提醒一些重要事。
阿牛兩年的契約到期了,準備回鄉成親,所以得再添一名長工。這事原本該交由齊管事負責,他好歹是跟她支領薪水,這點小事當然要交給他處理,怎料她不過多說了一句「別再帶一個眼底只看得見你的婢女回來」,他就不爽,要她自己做決定。
她才是柳府的主子,堂堂水雲天的老闆,沒想到那個自願賣身進來的婢女眼裡只看得見齊管事,個頭比他矮小的一律視若無睹,連她這個主子也沒放在眼裡,她不生氣才怪。
結果一個月不到,她便將這個不受教的婢女踢出去。
她柳喜鵲才是主子,要認清楚好嗎?
可惜她這份威嚴永遠無法在齊管事的面前逞凶,誰叫他長她足足一輪,兩人又關係匪淺,地位自然而然就矮了一截。
他一動怒,她只能縮到角落暗自啜泣。
有沒有見過如此窩囊的主子呢?唉……
「你在柳府做事很簡單,只要規規矩矩辦完交代的事,不要偷懶,薪餉不會少,逢年過節也會有獎金,不過你要記得──我柳喜鵲才是柳府、水雲天的真正主子,至於那個狐假虎威的齊雙凌齊管事只是個名不副實的地下主子,一切都是我說了算,知道嗎?」有了前車之鑑,現在她都會對新進的下人好好教育一番。
「妳是我的主子?」
不錯,很受教,柳喜鵲聽了開心,「嗯,往後我便是你的主子。」
阿雲淡淡應了聲,隨即像是發現什麼要她別動。
「怎麼了?」見他的眼神看向她身後,柳喜鵲感到奇怪。
「小姐,冒犯了。」阿雲伸手自她的頭上取下一隻蜘蛛。
柳喜鵲見到蜘蛛,嚇得花容失色。她小時候被毒蜘蛛咬過,差點喪命,最害怕的就是這種蟲類。
「蜘蛛有毒,趕快弄死牠。」她不敢置信阿雲居然還讓蜘蛛在他掌心上緩慢爬行,彷彿一點也不害怕牠的毒。
「放心,這種蜘蛛一點毒性也沒有,再說,任何生命都不該隨意犧牲,即使牠是毒蜘蛛。」阿雲小心地將蜘蛛放到一旁的草叢中,神情帶著柔和,「我們不懂彼此,難以溝通,一旦入侵對方的地盤,最糟的結果便是對立,若能了解這是所有萬物的本能,便能諒解牠為何咬傷我們了。」
柳喜鵲眨了眨眼,似是頭一次聽見有人說出這番道理,心底很贊同。「你說得真好,從來沒人這樣告訴過我。」
他轉頭看著她,說:「這只是我的一點想法。」
「你真的說得很好,我十分感動,萬物本有靈,不該任意踐踏,是我太不懂得想了。」柳喜鵲笑意盈盈,酒窩再度展現在他眼前。
阿雲這會兒好似看傻了,他的眼透著一股看見熟人的迷濛。他曾經也看過有個一笑起來便有酒窩的姑娘,是誰呢?
鵲兒、鵲兒……
「鵲兒……」熟悉的呼喚脫口而出。
柳喜鵲呆了一下,「你不能直接喊我的名,只能喊我……」
小姐二字尚未脫口,她便感受到一股力道狠狠撞上她的臉蛋……好像是阿雲抱住了她……
咦?咦?男女授受不親,阿雲怎能隨意抱住她?
「阿雲,快放手!這成何體統!」幸好是在柳府後門,萬一被人瞧見可就尷尬了──喔,不,如果是被齊管事瞧見,才是悽慘可憐。
阿雲似是沒聽見她的聲音,緊緊摟著她。對他來說,兩分力道已經十分輕微,對柳喜鵲而言卻剛硬如枷鎖,動彈不得。
阿雲閉上眼,盡情感受懷中的溫暖。
起初,他無時無刻不希望能想出一點過去的事,卻徒勞無功,整日在痛苦中徘徊;而她的笑彷彿有安定的作用,讓他不至於再為那些想不起來的記憶所困擾。
「阿雲……快放開我!」除了小時候齊雙凌抱過她以外,再也沒有一個男人如此親密地與她貼近,更何況他倆還是主僕關係。
推了半天,阿雲依舊不動如山。既然推不動這塊大石頭,柳喜鵲乾脆喪氣地任由他摟著。
阿雲的胸膛厚實寬闊,心跳猶如擂鼓般準確地敲在她的心坎上,一聲傳遞一聲,渾厚有力。讓他這麼抱著,猶如成了他最珍貴的寶物般,感覺還真有點五味雜陳,除了齊管事對她有過多的保護以外,還未曾有人如此珍惜她。
「別連妳也要離開我……」他聲音沙啞地道出他的寂寞。
柳喜鵲聽了為之一震。
明明應該討厭、應該害怕,但不知何故,她並不覺得反感,他的嗓音聽在耳朵裡別有一股憂傷的韻味,不知不覺牽動起她曾經有過的落寞,彷彿能感受到他的苦。
打她有記憶以來,她就沒有爹只有娘,本以為她們母女倆能相依為命,沒想到好景不常,娘也病逝了,剩下她孤身一人……娘說好要看著她嫁人,最後還是離開她了。
柳喜鵲慢慢地抱住他的背,輕輕地拍著,好似在安撫他,又像是在安撫自己。
看來,他應該也曾失去過什麼,才會流露出這般心痛的聲音。
這時說巧不巧,齊雙凌正好自後門走出來,撞見這一幕,笑得頗曖昧地調侃道:「我還在想小姐上哪去,怎還不回來,原來是在這會情郎……小姐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作法實在是惹人非議啊。」
柳喜鵲紅著臉,萬分尷尬,連忙收回手,「沒看見是他牢牢抱著我不放嗎?」
阿雲見有人靠近,立刻抬頭警戒。
齊雙凌挑了一下眉,打量幾眼便看得出對方不是尋常人。那雙眸子如鷹隼般銳利直視著他,似挑釁又似防範,是屬於獵人的眼,而非倉皇逃跑的獵物;即使他穿著普通,也難掩一股與生俱來的霸氣,應是暫時龍困淺灘。
「請放開我家小姐。」他語調偏冷,好整以暇地讓那個男人審視打量,沒有半點退讓的意思。喜鵲這丫頭他從小看到大,對她的保護早就成了一種本能。
阿雲繼續打量齊雙凌,過了一會兒才放開柳喜鵲。好不容易得到自由的她正想跑時,一條手臂又牢牢困住她纖細的柳腰,強烈的佔有慾毫不吝嗇地在她身上展現,任憑她如何使勁就是不鬆手。
「阿雲,放開我!我是你主子,你怎麼可以這樣抓著我!」柳喜鵲掙脫不開,只得向齊雙凌求救,「齊管事,救我!」幸好這裡是後門,沒人看見,不然臉就丟大了。
「我家小姐是你的主子,你應該聽命於主子,她現在命令你放開她。」齊雙凌臉上仍然和顏悅色,不過衣袖底下已握拳準備出手。
「妳不會逃吧?」阿雲這句話是對著柳喜鵲問的。
「我是你主子,幹嘛逃?」柳喜鵲沒好氣地回應,她現在有點後悔一時衝動買下他了。可惡的阿泰,阿雲有如此可怕的行為居然沒事先提醒,把錢賠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