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后~九夜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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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天門 凌霄寶殿
蟠龍鐘鳴,丹鳳鼓響,當御前神將若柏飛押解著兩位罪仙來到霞光遼繞、氣勢恢宏的凌霄寶殿前時,群仙們已班立於殿內兩旁,玉帝則端坐在御座上,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板緊的臉上佈滿了陰霾,不悅地瞪著伏跪於御台階下,兩名不斷縮抖著身子,闖下大禍的小仙子。
「紫霞、素素,妳兩人丟失天宮至寶,可知罪?」
玉帝沒有高聲咆哮,但祂銅鐵般的聲音,卻響徹了殿閣內每一處角落,猶如雷鳴一般,把兩個小仙子更是嚇得魂飛魄散,不斷打著哆嗦。
儼然被玉帝天威嚇壞的小仙子們,表情深深摻進了惶恐的神色,紛紛哭喪著小臉,哀泣似地顫道:「紫霞、素素知罪,請求玉帝開恩啊!」
眼見如此,身為華陽宮大仙子的月曦,實在於心不忍,上前了一步,福身跪下,為兩位仙子妹妹說情。
「此事月曦責無旁貸,若非是我督導不力,也不會令兩位妹妹鑄成如此大錯,若父皇定要降罪於兩位妹妹,也請您一併嚴懲月曦吧。」
天女月曦,雖貴為天女之首,又為玉帝與西王母的長女,可她向來不驕不躁,沒有一般金枝玉葉的那種驕縱脾性,相反的,她在天宮中常以謙虛謹慎、辭尊居卑,而為眾仙所稱道。
瞥見一向心軟如棉的月曦,這一回又想替她那一群仙子妹妹們包攬罪責,這讓平日即寡言少語的御前神將若柏飛也罕見地上前抱拳稟奏。
「臣以為,此時追究華陽宮仙子們的疏失罪責,已是於事無補,如今那汲取天地精華,至陰至陽的太阿劍已然遺落凡間,若為邪魔妖道所奪獲,恐怕後患無窮,唯今之計,應先設法取回太阿劍,方為上策。」
「嗯,御前將軍言之成理。」知曉若柏飛有意護短,打心底眼兒也偏袒自己女兒的玉帝,故作模樣,略略沉吟了半晌,接著抬眸望向座下眾仙臣,問道:「那麼,眾仙卿有何見解?」
此時,太白金星神君,抱笏踏出列班,上奏道:「玉帝何不先使一神下界查察,待探得那太阿劍究竟遺落何方之後,再命其速返天宮,奏報天庭,那時再行定奪,應也不遲。」
玉帝沉默片刻,微微頷首,又問﹕「誰人可去﹖」
沒想到祂話音剛落,月曦即站直了身子,絕美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豪爽之氣。
「月曦能去。」
玉帝聞之,甚覺驚訝,「妳去?」
月曦抬眸望向御座上的天顏,柔色承顏,恭敬回道:「月曦自願戴罪立功,下凡尋回太阿劍,只求父皇能夠網開一面,饒恕紫霞與素素兩位仙妹吧。」
「這……」玉帝苦皺著眉,思索了半晌,一時沉吟不決。
仙子下凡,諸多不便,何況還是個尊貴無比的天女。
若是遇上人間的肉眼凡胎、凡夫俗子,那也便罷,倘若是因為一身仙氣,教六界之中,種種修煉成精、道行高深的妖邪所看上,那還不吃了扒了去?
「此事非同一般,容朕再議吧。」思前想後的玉帝,剛才想一口回絕,一旁的西王母,卻慈藹地開口說話了。
「就讓月曦到人間尋訪一遭,又有何妨?」
西王母的目光掠過玉帝,投向御座下的月曦,笑語道:「就讓她仍保有仙術,並贈予神器護身,再為她除去一身仙氣,以免到了人間,身上的仙氣會教鬼怪妖物所嗅覺,先行避去種種可想見的麻煩,也就是了。」
話落,西王母遂騰空幻出一支金簪,命左右仙娥呈給月曦,待月曦跪而受命,西王母這才又娓娓道來。
「此金簪乃鎮守崑崙群山之燮龍所變,只要以仙術喚出牠,牠便可降一切妖魔,唯獨不能落地,否則牠將會變回龍身,再難收回,今賜予妳此簪護身,妳可安心前去,速速尋回太阿寶劍,歸返天庭,不得有誤。」
「月曦遵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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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循西王母懿敕的月曦,戴上燮龍化成的金簪,踏著七彩祥雲,來到太阿劍遺落的人間地界。
時正值人間寒冬歲末,她行至寧鄉東鶩山一帶,但見烏江兩岸光山禿嶺,百姓無柴可燒,戶戶絕炊煙,家家飢寒愁,村有小孩哭,路有凍死骨,眼前一切所及,非一慘字所能形容。
這裡……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微蹙著秀眉,她一言不發地默默行走在這樣一處荒涼的村落內,眉頭越擰越緊,陷入一片沉思之中。
眼下天色尚未至傍晚,天空卻陰陰鬱鬱的,彷彿隨時都會飄雪的樣子,鉛白色的天空被四處瀰漫的寒氣所暈染,變得更為幽暗、深沉,蘊滿了一種陰陽交會的情景。
沒走幾步路,不遠處隨即傳來一道低低的、十分壓抑的抽泣之聲,那聲音則是從前方一條冷僻的狹巷內所傳出。
狹長的巷弄裡,兩邊牆擠牆,得橫著身子才能擠過去,待出了狹巷,她看見了一家小門小戶的民宅,矮瓦斗室,顯得有些簡陋。
那家的院子不大,前院有著一口黑漆棺材,差不多就佔了院子一大半,棺下架著兩條厚重的長凳,棺蓋沒有完全闔攏,裡頭躺的是一個穿著青袍的年輕男子,棺材尾還放了一盆炭火,火盆裡頭正燒著些紙錢。
一個面黃肌瘦的小婦人就跪坐在棺材旁邊,年紀頗輕,估摸二十歲出頭,身子扁平孱弱,活像一支枯黃的蘆葦稈兒,彷彿大風一吹,就能將她給吹跑似的。
見狀,月曦走了過去,輕輕在小婦人身後喊了一聲,「小嫂子,打擾了。」
聞聲,年輕婦人抬起了頭,瞠著一雙哭紅的淚眼,先是瞄了瞄眼前的女子幾眼,接著疑惑一問:「這位姑娘,我瞧著妳有些面生啊,妳是打從外地來的吧?」
「正是。」月曦順水推舟,摸著年輕婦人的話尾走,「我姓張,是從鄰鎮來的,正打算到這兒來走親戚,可待我今早到了親戚舊宅,還是沒能找著我二叔父一家,倒是見著這兒盡是屋傾牆毀、斷壁殘垣,所到之處皆是一片荒涼淒迷的景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這是妖孽害人,作亂人間!」只見年輕婦人一臉的氣急敗壞,恨恨地說了,「打從去年秋分,天空忽然落下一道金光之後,忽然之間,無數妖邪紛紛前來村中作祟,然後,每到天陰雨濕之際,便見許多如黑煙一般的成團邪氣,紛紛化為人形,入村裡來作惡。
「那一群鬼物,恁是惡極,屢屢現形,傷及人命,輕者,拋磚擲瓦,驚嚇得人畜不安,重者,或哭或號,或叫人門戶,令屋裡人發寒、發熱,十數天還下不了床,若是遇著造化低的,當晚就勾了你的魂,要了你的命!」
說到這兒,年輕婦人又難過的說道:「可憐我家相公,年紀輕輕,一條寶貴的性命,就這麼無緣無故的讓一群鬼物給害沒了,教我下半輩子還能仰仗誰呀?」
想起與丈夫之間的恩情,竟是如此短暫,年輕婦人忍不住又掩面痛哭,破碎地嗚咽了起來。
就在此時,院中無端吹來一陣寒風,旋起滿地乾葉在空中窸窣著,靈柩前的兩支素燭焰舌也隨風飄搖,恍若陰戚戚地對人眨著眼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