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上、下)~陰陽 卷十二
「都別杵在這兒發愣了。」紀非起身拍拍兩掌,「春姨妳去拿傷藥過來給他換藥,我瞧他臂上的紗布都滲血了;蘭你去燒些熱水,待會給他擦洗擦洗身子,瞧他身上髒的。」
「是。」
打發走他們後,她招手要皇甫遲在她身邊坐下,待他一坐定,她就壓低了音量細聲問:「介不介意我說你被仇家追殺?」
皇甫遲無所謂地搖首,「反正與事實相去不遠。」
「之所以說你是神仙,是因他們膽子小禁不得嚇,你莫見怪。」若是讓人知道她家有個能變鷹又變人的貴客在,少不了會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她雖是不知修羅究竟是什麼,為求萬一,還是瞞著點較為妥當。
「嗯。」
等到蘭總管端了盆熱水,大致為皇甫遲擦洗過臉與身子,也讓春嬤嬤重新上好傷藥後,無事可做的四人,又再次坐在房內面面相覷。
稍事梳洗後的皇甫遲,一改先前灰頭土臉的模樣,清俊的臉龐配上被蘭總管梳理好的一頭青絲,再加上身上那一襲雪白的衣裳,猛一看還挺像是仙貌飄飄的世外仙人,若不是他的那雙眼生得太過銳利太過不染人氣,還真讓人想就地拈上幾炷香拜上一拜。
「你們還有什麼事?」皇甫遲用尚完好的一手掩著隱隱作疼的胸口,不明白這些人怎都不出去,盡是坐在這兒打擾他的歇息。
紀非以指輕敲著桌面,「你方才說,天亮時你會變成鷹?」
「那又如何?」
「想瞧瞧。」她坦坦迎上他不善的目光,對他笑得再理所當然不過,而坐在一邊的另兩人,也同意地頻頻頷首稱是。
「……隨你們。」
當遠方山巒處的晨曦染紅了天際時,伴著他們一塊兒大眼瞪小眼的皇甫遲忽地站起身,在屋內三人的目光下,修長優美的身軀劇烈地顫了顫,下一刻,本好端端穿在他身上的衣裳成套墜地,接著一隻眼熟的黑鷹自地上成堆的衣裳裏冒出頭來。
「太無恥了……」春嬤嬤面色微緋地以繡帕掩著半邊的臉。
蘭總管徐徐呷了口熱茶,「可不是?」
又再次變成黑鷹的皇甫遲,站在地上不解地看了看他們,眼中明明白白的寫著:你們在說啥?
「就是禮義廉恥。」紀非伸手將黑鷹抱上桌來,拿過準備好的竹籃,將黑鷹給放進舒適的籃中,「他們的意思是,你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脫光了的舉動太不檢點了些。」
黑鷹的小腦袋歪了一邊,「禮義廉恥?」
「嗯。」她感慨不已地看著這隻會說人話的黑鷹,有些懷疑這會不會是她太累之餘所生的幻象,又或者是沒有睡飽下的產物。
豈料皇甫遲的下一句話,馬上就讓她的感慨全都扔到天邊去。
「那是什麼?」
「……」
春嬤嬤表情木然地轉過頭去看蘭總管,蘭總管僵著笑臉不語地看向自家小姐,而紀非則與上方的房樑來個無奈對望。
「不知神仙大人您是打哪兒來的?」過了一會兒,紀非在兩名老僕的請求目光下,問出了眼下他們最想知道的問題。
皇甫遲想了想,然後隱喻地以爪指了指上頭。
她揉揉眉心,「從沒人教過你凡間的這些?」
黑鷹不負眾望地再次搖首,「沒有。」素來就是獨來獨往的他,哪曾習過這些?
「……」很好,這下他們有得麻煩了。
※※※
如同紀非所說,他是遭仇家所追殺,這話可半點沒摻假,只是這仇家的身分……
「被自家人所傷?」紀非訝異地看著蹲在籃裏的黑鷹。
「嗯。」
打從答應了子問之後,即在各界流浪了數千年的皇甫遲,就在前陣子,總算是在人間被修羅道的那幾張老面孔給堵上了。
原本是打算拎他回須彌山的無色與無相,本以為這個年紀最小、素來最不合群的修羅,這幾千年就只是玩心太大,所以就像風箏似的一界逛過一界,哪兒也不定根也遲遲不肯歸家。
當他倆找著皇甫遲時,他已在人間裏待上了千年,並時不時地救災濟民,一副儼然守護人間的模樣,大大悖離了他修羅的本分不說,他甚至還向他們坦言,他連修羅道和修羅這身分也都不要了。
想要討個原由,偏偏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再加上他倆又改變不了皇甫遲那堅定不改的意志,無色與無相氣炸之餘,一個按捺不住本性,就衝動地與皇甫遲動上了手,打算就這麼把這頑固的小子給綑回修羅道去再說。只是,一直流浪在外的皇甫遲,這些年來,在術法與身手各方面,也不是都沒有半點收穫的……
使出了各界術法這才將無相打趴在地,皇甫遲才正想下狠手以絕後患時,善咒的無色即在那當頭對他下了咒,硬是將他這名修羅給變成了隻凡間的黑鷹,他雖負傷僥倖逃過無色的毒手,可卻避不開他倆日夜不息的聯手追殺。
變成黑鷹這副模樣,雖是沒給皇甫遲帶來太大的困擾,可無色似是在那咒文裏又添了些什麼,詭異地將他的法力給封在鷹身之內,令他半點也動用不得,唯有在夜半恢復人身時,這才能稍稍奪回些許堪用的法力。
就在那一日,他運氣不佳地又再次遇上了窮追不捨的無色,無法回擊的他胸口遭無色一掌重創,還被劍風傷了一邊的羽翅,他忍痛逃了出來,卻也再無力支撐搖搖欲墜的身子,這才會巧合地掉到紀非她家的院子裏來……
在醒來後,他發現紀非所提供的庇護與療傷,正是他眼下最需要的,因此從不曾與凡人接觸過的他,難得地放下了身段,接受了她的提議,決定就暫時在她這兒避避風頭,順道也正好可躲過無色與無相的追捕,只是他沒想到,他才落腳不久,就被她捅破了他身分的這張紙。
見眼前的黑鷹一個勁地發呆,紀非揚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你是不是對他們做了什麼,所以這才結上仇?」以他這冷颼颼的性子來看,橫豎他得罪人的機會比較大。
皇甫遲不以為然,「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來著?」她這才想起她一直都忘了問這回事。
「皇甫遲。」
「你中的咒何時才能解?」雖然他這副黑鷹模樣也挺好看又逗趣的,不過老是這樣日日夜夜變來變去也不是個正事。
「需煉丹才能解。」皇甫遲老早就想對她說這回事了,「不知能否借府上丹爐一用?」
「……丹爐?」她拖拉著音調。
「嗯。」
紀非一手撫著額,「你以為那玩意兒是家家戶戶必備的嗎?」
「不是嗎?」
「……」神仙大人果然不是凡人啊。
以往她還想著,這位神仙大人既是出現在這座人間,那麼好歹他也該認識點凡間的尋常知識,沒想到他認識歸認識,可識得的全都是些偏門的東西,反而正經的凡間事卻是一問三不知。
她嘆了口氣,「凡人不會術法,當然更不會煉丹。」
見黑鷹一副張大了嘴錯愕的模樣,紀非笑著揉揉他的頭,把頂上的鳥毛給揉得一團亂。
「今兒夜裏你把丹爐的詳細造法畫下來,明兒個我叫蘭想法子去弄一個回來。」也好,就當送佛送上西,也順道讓他們這些凡人長長眼。
皇甫遲點點頭,見她伸長了一臂邀他跳上她的肩頭,他很小心的不讓尖銳的爪子抓傷她。
「走吧,咱們有正事得做。」她邊說邊閤上房間的門扇,帶著他往書房的方向走。
「正事?」
「為你普及人間知識。」此乃首要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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