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妳久等了
傾盆大雨,雷聲轟隆。
後山的蘆葦林,被狂風吹得傾倒,大雨極狂,幾乎要讓人看不到路。
驟雨中,低沉的重機聲浪,破雨而來。
急雨張狂,路面泥濘,抓地力極牢的輪胎,仍急馳而來,載著兩個早被雨濺濕的身影,來到一間看似荒廢的廠房外。
「進來躲個雨吧!」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對著身後的人喊著,安全帽下的臉,看不到表情,只是用力的點點頭。
重機停在廠房外,兩人先後下了機車,來到一旁躲著雨。
「還好嗎?」男人拿下安全帽,露出一張稚嫩的臉,那還稱不上是個男人,只是個男孩。
「嗯!我沒事。」另一個安全帽底下,露出的是一張白皙娟秀的小臉,身後的長髮早已濕透,黏在她的後背上,原本優雅的及膝裙,也狼狽的貼在她的大腿上,她尷尬的拉了拉,對著他搖搖頭。
男孩見女孩露出笑臉,高興的點點頭,回身找尋可以進到廠房裡的途徑。
他俐落的往牆邊一躍,來到已經破碎的玻璃窗口,反手用手肘把未碎盡的玻璃清除乾淨,往裡一跳。
「靳宇,小心。」女孩擔心的喊著,聽著男孩跳下的聲音。
「別擔心。」靳宇拍了拍手,來到上了鎖的門邊,費了一些力量打開已經生銹的門鎖。
女孩在門外露出笑容,見他像英雄一樣的出現在她的面前。
「子曼,快進來,雨都潑在妳身上了。」靳宇催促著,伸手拉了女孩進到廠房裡。
廠房裡,四散著沒帶走的大型打包紙箱,顯示出搬離時的匆忙,雖然這不關他倆的事,不過此時這些紙箱倒是派上不少用場。
靳宇將紙箱一個個拆開,鋪在雜亂的地上,成了臨時休憩、落坐的地方,倒也是十分舒適。
「坐吧!」靳宇拍了拍身邊的空位處,示意夏子曼到他身旁坐著。
子曼聽話的來到他的身邊,坐下之後,轉頭給了他一個笑臉。
雖然兩人一身狼狽,但年輕的臉上滿是幸福的笑意。
此時此刻,彼此的微笑已經代表一切。
靳宇揚手,替她整理著一頭濕亂的髮,露出她清亮的小臉。望著她清澈的眸,那有如潭水一般的汪汪大眼,教他無法自拔的迷戀。
子曼被他這麼認真的盯著,一顆心卜通卜通,像是要跳出胸口,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不過就是兩個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彼此的凝視,視線的糾纏,都是說不出的愛意表示。
子曼終究是個女孩,首先在目光的交纏上打了敗陣,她羞窘的低下頭,紅唇微微上揚。
靳宇凝眸看著她的側臉,她有個小巧挺直的鼻尖,有著兩排搧啊搧的長長睫毛,瓜子般的小臉顯出她的纖細,而微紅的唇,則是他這些日子以來,最渴望嚐到的鮮甜滋味。
「子曼,我會保護妳。」靳宇像是宣誓般的對著她開口,用著執著而肯定的聲調,說出他最真的心情。
那句話,像塊大石丟進她的心,輕易的勾回她的視線,迎向他熱切且真摰的黑眸。
「靳宇……」子曼的心裡是既感動又感傷,雖然心想著要回應他的熱情,但理智上卻知道,事情沒有那麼單純。
子曼喪氣的搖搖頭,剛才滿是笑意的臉上,現在已滿載說不出的憂愁。
「別擔心,有我在,有我在啊!這輩子,我都會保護妳,不會讓人傷害妳的。」靳宇說著不符年紀的承諾。
子曼望著他,心裡閃過複雜的情緒。
一生一世。
從他的口中,聽起來是那麼甜美而誘人……
只是,他們才剛滿十八歲。
他們才剛從高中畢業。
他們才……
他們連大學的門都還沒踏進去,就已經說到一生一世……
從小的生活困苦,每一日都過得艱辛,這讓子曼的心境十分早熟。
一生一世雖然很美,卻有些遙不可及。
早在小學三年級,寫完功課就得陪著母親做手工到深更,為了學費,為了糊口,為了家計。
那時候的她,早就不作夢了。
因為,她連睡覺的時間都幾乎要沒有,後腦一沾床,就沉沉的睡去。
雖然這種「夢」,與未來的「夢」,並不是完全相符,但年紀小小的她,卻已經完全放棄。
直到高二,認識靳宇之後,她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夢。
好美、好美的夢。
他給了她理想,給了她幸福,給了她未來。
只要一個彼此凝視的笑眼,都會讓她愉快一整天,就算是得工作到半夜,她也是滿心歡喜。
只是……現實終究是殘酷的,她無法靠著這個夢,繼續過下去。
「難道你忘了,我們是為了什麼到這裡的嗎?」子曼難過的垂下頭,閃躲他炙熱的視線。
她的話,讓他沉下臉來,他用力的握住她的肩膀,輕輕的搖晃著,示意要她轉過頭來看著他。
「妳難道不相信我嗎?」靳宇有些生氣了。
「當然不是。」子曼趕緊搖頭。
此時的靳宇,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怎麼會不相信他?
「那妳為什麼不敢看我?」靳宇質疑著她的閃躲。
「我……」她欲語卻又難開口,無從解釋,「我不能……我們不能……」
「我們為什麼不能?」靳宇無法接受她那沒說出口、不成型的拒絕。
子曼深深嘆了一口氣。
如果可以繼續往前走,她又怎麼會選擇放棄?
「你就要到美國去了……」她吶吶的說出這個他們一直在迴避的問題。
「我說過,我拒絕了,我不會離開妳,我要留在台灣。」他斬釘截鐵的再一次陳述。
「你爸不會同意的,他早就在美國安排好一切。」子曼不是不相信他,而是知道,在他們羽翼還沒成熟的現在,很多事情操之不在己。
「我不管他怎麼想,我留在台灣,一樣可以讀書,可以進修,可以達到他想要我、希望我能做到的一切。」靳宇對於這一點,有著無比的信心。
年輕,有著狂妄的自信,有著天塌下來也能撐著的決心。
「一切嗎?」子曼看著他,淡淡的又問了一次,「你能做到他希望你能做到的一切嗎?」
「當然!」靳宇再肯定不過。
「但是,他希望你離開我,他希望你不要再跟我有牽扯,他希望你遠離我……」子曼說出最現實的一面,「這一切,你能做得到嗎?」
她的語音很輕,卻很重的落在他的心口上。
這一切,的確是他此時完全無法達成的希望。
「不可能的!我不會離開妳,這句話,妳到底要我說多少次?」靳宇用決心捍衛他的愛情。
「妳瞧!」他舉起他們倆的手,「這是我們求來的幸運繩,會保佑我們心想事成,幸福快樂……妳為什麼不相信我?」
從小被呵護著長大,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他,幾乎不曾吃過苦,而她教他嚐盡這輩子以來,最甜、最酸,也是最澀的心情。
手腕上繫著的,是兩個人的心。
但,阻隔在他們中間的,卻還有更多更多。
子曼雖然滿心感動,眼淚在心裡、在眼底打轉,笑容卻還是滿不上心裡。
「靳宇……」她難過的喊著他的名字,「你是個出入有名車接送的大少爺,我只是個家裡還領著低收入戶的窮女孩──」
「我不在乎!」靳宇打斷她的話。
「但是有很多人在乎。」子曼知道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
他年輕,滿心狂妄,是因為不曾碰過釘子。
她也同樣年輕,卻已經飽受生活的折磨,知道很多事情強求不來。
夢很美,她作了好一陣子,而現在,該醒了。
「妳因為這樣要放棄?」靳宇滿心怨懟,「我那麼努力的跟家裡抗爭,妳卻要放棄?我就不值得妳為我付出一點努力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