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威王爺的春天
「你也知道的,日前我去了趟小鎮。」春大夫徐徐開口,「我們這裡只是名不見經傳的鄉野地方,日子過得無風也無浪,幾年來所鬧過最大的事情不過是王二麻子家鬧分家產,老大和老二互毆成傷,除此以外,從沒發生過什麼令人側目的大事,直到……」
「直到現下?」阿烈心下立刻了然,已經猜到春大夫想說些什麼。
「是啊!直到現下。」春大夫頷首,「小鎮裡張貼起告示,也有人馬在明查暗訪,說是要打聽一名約莫十五歲,高大修長的少年的下落,而且聲稱那人是即將繼位的鎮威王爺……是在說你嗎?阿烈。」
春大夫問得突兀,阿烈卻是雙目炯炯,應得一點也不含糊,「是的,那就是我。我──本王爺是未來將承襲鎮威王爺封號的金鴻烈。」
見他應得爽快,春大夫反倒遲疑了,「你真的是小王爺?那麼……」他很快的憶起對方先前所陳述的故事,表情又是一變,「是了!是了!日前官方邸報的確公佈了老王爺的死訊,而且也附帶提及小王爺行蹤下落不明的訊息,原來這些都是真的。」
不只是真的,金鴻烈在心中忖道,而且他高度懷疑,老王爺因不明急病驟逝,以及他自己意外中了不明人馬埋伏,落得身受重傷的下場,怕是有著可疑的陰謀在運作。
只是,是什麼樣的陰謀?養傷的這段日子裡,他將整件事仔細的想過一遍又一遍,但推斷出的結果只是讓自己心頭沉重,幾乎不願去面對事情的真相……
他不覺愴然,神情凝重。
春大夫看了有點不忍心,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才好。
「師父,水要燒好了。」什麼都不知情的瑞兒蹦蹦跳跳的再度現身,適時沖淡春大夫與金鴻烈之間的沉滯氣氛。「你快去幫阿烈熬藥湯。」
「是囉!那妳替師父準備好熬湯的藥材沒?」春大夫表情一整,信口就唸出十多種藥材名稱。「等妳把這些藥材都準備好後,再來告訴師父。」
「嗚哇,要準備這麼多種藥材?」瑞兒先是睜大眼,接著很同情的看向金鴻烈。「阿烈,你該糟了,這一定是一帖苦得要命的大補藥。」
金鴻烈登時哭笑不得,卻又因為她稚聲稚氣的警語,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情好了很多,有足夠的勇氣面對一切的困難。
是的。他嘴角微揚,聆聽眼前的師徒又開始拌嘴的交談聲,心緒立刻沉澱寧定,一股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在全身蔓延開來。
好舒服,這種滿足感,真的好舒服……
他靜靜的待在原處,靜靜的看著師徒倆總算拌嘴拌出個結論──
春大夫神氣的揮揮手,瑞兒的嫩頰鼓得圓圓的,小嘴也嘟得高高的,不情不願,卻仍乖乖的按照她師父的話,又轉身回到屋裡做事。
他原本只是往上微揚的嘴角,此刻綻開淺笑。這生動活潑互動的一幕,如同烙印一般深深的刻入他的腦海裡,直到許多年後,印象仍鮮明無比。
也因為這生動活潑互動的一幕,讓金鴻烈瞬間領悟了一件事。
「春大夫,其實你特地告知有人在尋找本王爺的下落一事,是希望本王爺能自行告辭離去吧?」
「沒錯。」春大夫直來直往的回答,「我救你一命,可不是要為我及瑞兒帶來困擾和破壞平靜生活的。或許我話說得不中聽,但你若能盡快離開,前往小鎮與那些正在尋找你的下落的人會合的話,我才能真正鬆口氣。」
金鴻烈頷首,「我現下就離開。至於謝禮,日後我必派人送上黃金白銀千兩做為酬謝……」
「那也不必了。」春大夫一口回絕。「醫你傷口的藥草沒花到什麼錢,滿山野生野長,到處都有。更何況依你當時那麼嚴重的傷勢來看,你能康復是老天爺賞賜的奇蹟,可不是我的功勞。」
金鴻烈一怔,只好改口,「那麼日後我會再度前來登門致謝,春大夫若有什麼請求的話……」
「你也不必再來了。」春大夫再度打斷他的話。「因為不日我便會帶瑞兒搬離此地,你來也不過撲了個空。」
這回金鴻烈怔愣更久了些,「春大夫可是在避本王爺?本王爺還以為你有幾分欣賞本王爺呢!」難道是他自作多情?
「我是欣賞你這小子沒錯,相貌堂堂,眉宇間透露英氣,日後必定會是個好王爺。」春大夫點了下頭,「只是我及瑞兒,和你並非同一掛的人。你若真想報答,我們這場交情到此便結束,他日相遇不相識吧!」
※※※
他日相遇不相識。
他日相遇……
深邃的黑眸暗藏著百般迂迴且激動的情緒,凝視著窗下的市井光景。
一如往常,小老百姓日出而作,街道兩旁盡是擺攤做生意的小販,喧譁聲四起,行人時而駐足在其中一攤前挑選貨物,時而與小販討價還價,形成熱鬧非凡的景致。
眾聲喧譁間,有個簡簡單單的攤子吸引住他的注意力。
那攤子小小的,一個小姑娘席地而坐,面前擺了幾只小小簍子,裡頭放著各式各樣的藥草。
那小姑娘顯然不是個好老闆,小腦袋瓜一直怯生生的低垂著,像是在數地面爬過幾隻螞蟻,好不容易有人好奇的停下腳步想同她買東西,可是交談個兩句,卻又什麼都不買的匆匆離去。
小姑娘溫吞的抬起小臉,嫩容上流露出茫然。
他有如遭到天打雷劈。
是她!是那個七年前與春大夫一起救自己一命的小小少女瑞兒……她是叫做這個名字沒錯吧?一定是瑞兒沒錯。
儘管金鴻烈努力收斂著激動的情緒,但些微的動容神情仍讓同桌對座的友人瞧出了端倪。
「怎麼了嗎?王爺。」一身淡青衣冠,斯文俊美的公子好奇的隨著金鴻烈的目光,從酒樓二樓的窗口往下睇望。「王爺可是在瞧那個可愛粉嫩的小姑娘?」原來他喜歡這款的。
「你倒好興致,調侃本王爺。」金鴻烈迅速回頭坐正,決意要將方才目睹的一幕忘到天邊去。
不是他絕情,是春大夫當年把話就講得很明白,希望能和自己劃清界線,橋路不相歸,自此再無關係。
七年前,他還不相信春大夫會做得如此絕情,但是當他日後派人前往那座山裡尋訪那片林子、那棟小屋時,卻已了無人煙,顯然已有一段日子沒人居住。
他這才明白春大夫是認真的,本來有想過要派人查訪這對師徒的下落,但是轉念一想,又放棄了這個念頭。
罷了,既然春大夫都以行動將意念表達得這麼清楚,他又何必再自討沒趣?
就這樣,七年歲月轉眼流逝,他倒始料未及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見到瑞兒。
既然瑞兒都在這裡,那麼春大夫呢?
金鴻烈實在按捺不住,臉龐明明是面向桌子對面的美公子,眼角餘光卻不由自主的瞄向窗外。
「搞什麼?」低斥聲忽然響起。
美公子驚詫的眨眼,金鴻烈已經離開座位,疾奔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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