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老鴇下堂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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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華采幽被魏留從湖底撈上來的時候,已是出氣進氣皆不能,空翻死魚眼。
魏留將她放平,出指如風連拍數個穴道,這才接連噴出幾支水箭,一陣驚天動地的嗆咳之後總算回了魂。
睜開眼,華彩幽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妳為什麼不會游泳?」
「……你為什麼不去死?」
魏留此時也是全身濕透,伸手扶她坐起,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助她順氣,話語裡含著隱忍的笑意:「實在抱歉,我以為妳會的,否則斷不至於開這樣的玩笑。」
「你是半仙嗎?跟我很熟嗎?憑什麼以為我就會?」
「江南多水鄉,那裡的人十之八九皆通水性,何曾想,妳竟恰好是例外的那個。」
「我自小是在漠北長大的,所以……」華采幽下意識回了句,方覺察出不對勁,狠狠地抹了把臉,表情勉強還算沉穩:「你怎麼知道我打哪兒來?你究竟是誰?」
魏留笑了笑剛想開口,便聽有衣袂破空聲忽至,一個從頭黑到腳的黑衣人單膝跪地,對他恭聲:「稟城主,都查完了。」
「讓他們先回去。」
「是。」
城主……
魏留,時年二十有五,雍城新任城主,乃是老城主的長子,自幼在外師從名師,學成後四處遊歷多年未返,其父彌留之際方趕回城,於病榻前接下了城主大印。
以上是華采幽腦袋裡所有關於現在這個雍城最終大老闆的印象,好像是數月前的某日裘先生告訴她的。當時也就是心不在焉地隨便聽聽,反正就算需要打交道也有別人去應對,跟她沒什麼關係,一轉眼就拋到十萬八千里之外去了,故而剛剛聽到對方自報家門,才會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待黑衣人如同來時那樣「嗖」地一聲消失後,華采幽已經結束了天打五雷轟的崩潰狀態,掙扎站起,後退半步,斂衽行禮:「有眼不識魏城主,實在失敬得很。」
魏留隨之起身,抬手虛扶一把,語中含笑:「花老闆,適才多有得罪,還請莫要放在心上。」
他那在平易低調中透露出的睥睨狂傲,帶著某種高高在上的俯視,讓擺明被狠狠耍了一回的華采幽分外不爽,當下冷著聲音:「魏城主是在說笑了,別說把我扔進湖裡,就算您高興起來把我從城門上扔下去,對我而言那都是天大的面子,只有受寵若驚的份兒。不過,下次魏城主您興致來的時候,能否先表明一下身分,也好讓我等小民死得明明白白心甘情願,不至於覺得冤枉有怨氣而耽誤了投胎的路!」
她渾身濕淋淋的如同水鬼一般,頭髮有幾縷黏在頰邊,面色在黯淡的月光下顯得有些難看,然而言談舉止間的不卑不亢以及眼睛裡不加掩飾的怒意倔強,卻足以讓這些狼狽盡皆消失不見。
還真是一點兒也不像是慣於交際應酬的歡場中人……
魏留對她話語裡明顯的嘲諷不以為忤,反倒朗笑出聲:「真是好一張利嘴。也罷,今兒個本就是我的不對,還望花老闆大人大量,饒了在下這唐突佳人之罪吧!」
俗話說得好,抬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人還是執一方生死大權的牛人,更何況這牛人還放下身段主動道歉了。
華采幽於是立馬換上一副謙遜大度的溫良模樣:「魏城主言重了,其實說起來都是我貿貿然打擾了您的清淨,這才鬧出了後面的誤會,所以該求得寬大處理的是我才對。」
「好了好了,咱倆不要再搶著認錯了,就此扯平吧!」
「全憑魏城主的意思。」
魏留擺了擺手:「私下裡我不喜歡聽到這樣的稱呼,從今以後,妳便喊我的表字,常離,而我則還是喚妳阿采。」
他語氣裡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讓華采幽暗地裡撇了撇嘴,但是胳膊擰不過大腿也只有假笑著應了。想了想又道:「有個問題還請不吝賜教,你是不是從開始就知道我是誰了?怎麼看出來的?」
「『銷金樓』乃是雍城最大的納稅戶,換老闆這麼大的事兒,官府總要適當關注一下的。妳雖然一直很低調地隱於幕後,但那畫像卻早在妳入主此間的第二天便擺在了我的案上,這也是為什麼我知道妳來自江南的原因。當然,只是些例行公事的調查,所涉及的不過是最泛泛簡單的資料,妳完全不必擔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私會落在我手裡。」
「……那你又為何要故意對我隱瞞自己的身分?」
「沒有啊,我可是規規矩矩報上了名號的。」魏留忍不住嘆了口氣:「只可惜,我的名字入不了妳的法眼。」
華采幽一回想還真是那麼回事,乾咳了一聲,臉上有些發燙:「我只是沒想到竟會在此情此景下與魏城主以此種方式相遇,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已。」
「其實,見妳不認識我,心裡倒有幾分高興,畢竟倘若能拋下各自的身分來相交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兒。」魏留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珠,便是這麼個動作都做得氣派十足。「不過妳既然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我便也當如此方顯公平。所以,我才會將妳扔進了湖裡。」
「……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因為依妳的性子,這樣丟人的事情想必不會跟別人說,連帶著對遇到了我這麼個人也會一併閉口不提。如此一來,發現我身分的可能性便大大降低了。只可惜,未料妳竟完全不通水性。」
「……」
華采幽言語不能,只得悲憤地打了一個噴嚏。
魏留則繼續不鹹不淡地說道:「因為我用了真名,所以不想妳用化名來敷衍。另外,阿花真是我家狗的名字,前兩天才生了一窩小崽,不信的話,改日可以去我那兒瞧瞧。」
「不用了不用了,我豈敢懷疑魏城主的話。」華采幽氣息奄奄地搖了搖頭:「但你就不怕我再弄個假名出來?」
「那麼短的時間,妳又被我氣得心思煩亂,除了真名想不到別的。」
「……」
華采幽還是無言以對,只好又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魏城主的一番話真是讓我享用不盡,只是眼下夜深露重的不適合繼續聆聽教誨,城主還是快些去將濕衣服換下,倘若染了什麼不適,我『銷金樓』可萬萬擔待不起。」
魏留打量了她一眼,點點頭,又沉了聲音強調:「我說過,妳要叫我常離。」
不甘不願地默念了一遍,華采幽忽地一笑:「你的名和字倒挺有趣的。因了未留,故而長離嗎?」
魏留的眸色驟然幽深,旋即揮袖輕輕一哂:「當初不過是家父隨便取的罷了,哪裡有什麼深意?何況,便是留,卻也未必不離。」
因了未留,故而長離。
便是留,卻也未必不離。
當日你若留我,我會否……
然,你又如何可能,留我……
華采幽愣怔片刻,揉揉忽然有些發堵的鼻子,當先轉身邁步。
魏留看著她稍顯單薄的背影,面上浮現玩味之色,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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