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老鴇下堂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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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城乃是通商要道,南來北往的商家日日絡繹不絕熱鬧非凡,各種服務行業便也隨之而繁榮昌盛,箇中翹楚自然當屬既能提供食宿又能提供娛樂,既能滿足身體又能撫慰心靈的青樓業,而「銷金樓」便是當之無愧的行業領頭羊。
所以如果按照價值來算的話,華采幽的確算是撿了個大大的便宜。
對於做了好些年鉅賈家的準媳婦而不可避免沾染上了拜金習氣的華采幽來說,每天看著別人的金錢嘩啦啦被銷進了自己的荷包,怎一個爽字了得。
當然,她如今之所以能活得愜意無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閒。
說起來,這都要歸功於白大娘,全靠其多年如一日的不靠譜,才練就了手下獨立發現問題、解決問題及對自我高標準、嚴要求的良好習慣。
據說此人自從若干年前創建了「銷金樓」,將其在短時間內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蓬勃發展壯大,並確立了核心領導班子成員以及一套行而有效的管理模式之後,便開始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遊蕩生涯,常常十來個月不見人影,偶爾冒出來也基本上是因為錢花光了……
久而久之,即便是樓裡的人,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從來沒有見過她的面兒,甚至完全不知道還有這麼個人物的存在。於是乎,「銷金樓」的幕後老闆終於慢慢變成了一個謎,一個傳說。
正是得益於此,華采幽這個新任老闆的工作除了看看帳簿便是簽字畫押,這還是全仗了幾位大管事的給她面子讓她過過當老闆的癮,要不然,她就是個徹底的隱形廢物大擺設。
做為「銷金樓」的領導班子成員,幾大管事那都是個頂個的頂尖人物,別的不說,單從處理華采幽這個莫名其妙橫空殺出的大老闆問題上便可見一斑。
幾人在仔細查驗了契約、鑰匙以及字條後,彼此對視一眼二話沒說,便將她帶到了原本屬於白大娘的小院,就這麼正式承認了她在此間的合法地位。那雷厲風行的作風堪比閃電的效率,著實令人目瞪口呆嘆為觀止。
華采幽就納悶了,他們難道不怕她是坑矇拐騙甚至拿刀威逼利誘白大娘拿到了那幾樣東西之後再殺人滅口的?真不知白大娘在他們的心中是太厲害呢,還是壓根兒就是人緣太差……
不過,真相到底是什麼其實並不重要也無需深究。
青樓的規矩,但管今朝,莫問前事。只要進了這個門,便斷了之前種種,全當又重活了一次。
所以,華采幽也從善如流地給自己封了個日後行走江湖的名號──花老闆。
結果沒想到,她才做了老闆沒幾天,本行業就遭受了重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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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城不僅是貿易重地,更是防禦敵國的軍事重地,自本朝太祖開國起,此處的城主便擁有直接歸其麾下的十萬大軍,且具有獨立的經濟和軍事自主權,甚至轄內的官員也可自主任免。
換而言之,雍城的城主在雍城,某種程度上便是個君王。
故而,城主去世對當地百姓而言,絕對比皇上駕崩更加讓人當回事。
因了這個緣故,整個雍城縞素一月禁樂百日,原本客似雲來的青樓只能暫時關門歇業。
「銷金樓」實力雄厚少賺些銀子無甚大礙,但規模較小的這麼坐吃山空漸漸便有些支持不住。
華采幽於是做了上任以來的第一個決定──撥出大筆款項接濟那些即將倒閉的同行。
就為這個,掌管財務的錢姊一張臉黑得連包公都自愧不如,弄得華采幽每次看到她都只能膽戰心驚躲著走。
後來還是掌管外聯的裘先生看不下去,出面勸解了一句:「花老闆這招叫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你繁榮我也繁榮,大家繁榮才是真的繁榮嘛!」
華采幽頓生人海茫茫終得知己之感,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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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蕭條中,雍城的青樓業眾志成城共度難關,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
春去夏來,像是要將憋了三個多月的慾望給痛快淋漓地發洩個過癮,客人們和姑娘們團結起來卯足了勁地醉生夢死,夜夜笙歌到天明,有的時候甚至連白日裡也不得安生。
人的想像力是無限的,尤其是在歡場這種可以極大刺激大腦神經的地方。比如,盛夏的正午,在青樓裡卯足了勁兒的放「二踢腳」……
被一下接一下驚天動地的鞭炮巨響聲擾了清夢的華采幽,一邊問候放炮者的十八輩祖宗,一邊呵欠連天晃出去遛彎醒睏。
她如今住的地方名曰「大園」,幾大管事按照年齡大小分別住在「二、三、四、五園」,然後是頭牌姑娘當紅姑娘一般姑娘這樣排下去,或者單獨一個園子或者多人合住,一直排到「三八園」……
華采幽雖然自認是個不通文墨的粗人,但依然被白大娘如此返璞歸真的純天然命名方式給深深的震撼了一把。
「大園」位於整個「銷金樓」的正中心,想必白大娘很享受站在自己地盤的心臟處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感覺,但華采幽卻只想對這種收音效果奇好的佈局豎中指……
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被吵得好幾天未曾安寢的華采幽只想快點得到個安靜喘口氣。她在大太陽底下轉了一圈,才終於遠離了那片喧鬧,被折磨得幾近失聰的耳朵裡忽然傳來一縷悠揚的琴聲。
完全不似流傳於坊間的媚俗,平和中正裡隱隱透著傲然風骨,竟與記憶中的那個聲音有幾分相像,那是已經很久沒有聽到的聲音……
循琴聲而往,許是曬得太久,華彩幽只覺心跳的速度有點兒快,口舌有點兒乾。
穿過一處盛開的荷花池,便可見一座白牆紅瓦的四方大院子,雖是新粉刷的牆壁卻並不精緻甚至有些粗糙,孤零零地矗在那兒,周圍只有些花草流水,透著一股世外桃源般的寧靜,與別處爭奇鬥豔的熱鬧大相徑庭。
華采幽抬頭看了看外面的高懸門匾,是空的。
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前段時間掌管內部業務的夏先生曾經提過,這幾年京城還有江南開始流行「小倌館」,估計差不多也快傳到北邊了。為了緊跟時代的步伐搭準潮流的脈搏,遂決定「銷金樓」也要著手拓展該項業務。
這處沒來得及命名的園子,應該就是小倌館的雛形。因為剛剛起步,本地人牙子手裡要過段時間才能有「貨源」,這裡便暫時用來安置一個新來的樂師。
所以,適才那琴音乃是出自該樂師之手。
華采幽輕輕吁了一口氣,心跳不知何時已經恢復了正常,只是手心裡的汗多了些。
左右無事,遂推門而入。
院內乾淨整潔得有些空蕩,最醒目的便是院角處那個蔥鬱的葡萄架,還有架下的人。
一案,一琴,一人。
普通的長案,普通的古琴,人卻不能用普通來形容,至少那清秀得乃至於堪稱漂亮的模樣委實很惹眼。
被不速之客所擾,白皙修長的手指不再撥弄琴弦,纖長的睫毛抬起,露出點漆雙眸。微一愣怔,長身立起。墨樣的髮絲如瀑般傾灑於飄逸白衫,陽光下的身姿單薄清瘦得幾乎不帶煙火氣息。
華采幽看得有些傻眼。這真的不是……新來的小倌?好像有點兒暴殄天物吧……
「姑娘可是來找在下伴奏的嗎?」弱冠之年的男子,聲音清朗中帶著些糯糯的尾音,真是讓人一聽便不由得心生憐惜。
華采幽好像聽人說過,這位樂師的琴技甚好,樓裡不少姑娘都爭著搶著讓他為自己的歌舞伴奏,就連以曲藝出名的頭牌姑娘紫雨也對其青睞有加。現在看來,之所以如此受歡迎,怕是這副容貌也功不可沒。
別說是女人了,就算是男人也定會為之神魂顛倒,迫不及待想要將其壓在身下好好疼愛一番……
由於之前被夏先生硬拉著灌輸了不少小倌的知識,華采幽如今已經可以很快判斷出什麼樣的男人,才最對男人的口味。
「噢不是,我隨便走走路過而已。那個……你的琴彈得很好聽。」
為了保住「銷金樓」幕後老闆活在傳說中的神祕感──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懶──華采幽一直以來都很是低調,除了必須要打交道的人之外,樓裡還真沒什麼人知道她長得是圓是扁,所以這新來的樂師會認得她的話才有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