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欺滿月
連續幾個月來,寨子裡那位小姑娘明顯不對勁,問也問不出所以然,現下南宮書背了包袱跑來……
以往南宮書前來寨子,都是因為滿月出事──跌斷骨頭、染上風寒、吃壞肚子鬧肚疼──留在寨內甚至不到半日時間,如今滿月外表好端端,無病亦無痛,到底是什麼事得讓南宮書跑來寨子,甚至打算住下?
莫非真如南宮書所言,滿月的故事出了問題?
不,滿月寫出的文章,他總是第一個看,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雖然有一點點小問題,但那丫頭不會有大問題啦!」熊壯拍胸脯保證。
「大哥,你這麼篤定?」
「誰要她是我熊壯的女兒,就算遇到天大的問題,用大刀亂砍,刷刷刷的就解決啦!」熊壯啊哈哈的仰頭長笑。
印七星目瞪口呆。這是什麼理論?
接著,某人又補上一句,「何況,阿書也來啦!放心啦!」
印七星徹底無言。
※※※
阿貓戰戰兢兢走在前頭,不時偷瞄身後的人。
「書爺,您要住下來呀?」
「是的。」南宮書微笑,碰了下右肩上的包袱。
「滿月姊的狀況真有這麼糟?」阿貓問。雖然怕滿月說風是風的脾氣,他卻也擔心她的狀況。
「或許吧!」
或、或許?阿貓的擔憂更上層樓。滿月姊的狀況嚴重到連書爺也沒辦法掌握?
南宮書跟著阿貓,曲曲繞繞經過一間又一間用石頭或巨木蓋成的豪氣屋舍,對這裡的景象既熟悉也陌生。
算一算,距離他上一回來此地,已經有半年左右的時間。
南宮書是「淨明書坊」前任老闆的大兒子,現任老闆的大哥。話說,南宮老爹曾經打算把家業讓予他繼承,但他卻對經營書坊興致缺缺,反而熱衷在「編纂者」的工作,因此把家業扔給弟弟煩惱,自己則在閒暇時間稍加幫忙。
身為編纂者的他,底下目前有十位作者,其中一位便是青風寨寨主唯一的女兒──滿月。
這十位作者寫出來的書籍故事,各有不同,從一本正經的詩詞雜賦,到充滿幻想的神鬼志怪都有,而滿月以「青風」二字為名,所寫的小說隸屬在砍砍殺殺的江湖傳奇裡。
興許因為滿月本身就是在山賊窩裡土生土長,所以寫出來的江湖故事,充滿了刺激、驚險與豪氣,與其他江湖故事一比,明顯受到青睞,甚至有說書人跑來和他商量,希望能將青風的故事拿來說書。
不過,若是依照熊壯對青風寨的描述,青風寨在熊壯的曾曾祖父那一代時,他望著滿是血腥氣息的青風寨,突然良心大發,有所頓悟,想解散寨子裡的八十三人,將財產分與眾人,讓眾人到城鄉過一般生活,沒料到總是對別人砍砍殺殺的山賊,彼此之間的義氣卻比天高,死活不肯下山,熊壯的曾曾祖父百般無奈之下,只好繼續維持山寨形式,並且立下「不偷不搶不奪」的規矩,要後代子孫遵守。
青風寨因此開始依靠先人留下的財寶度日,也漸漸從只懂得燒殺擄掠,不懂蔬果如何種,雞鴨如何養的山賊寨,變成種植蔬果頗有心得,養雞養鴨還能說出一番道理,有時得冒險獵捕巨獸到城裡市坊換銀兩的「假山寨」。
現在的青風寨說好聽只有「外觀」能看能唬人,實際上「內在」……值得商榷。
這麼分析起來,青風寨不算是真正的山寨窩,滿月也不能算是山寨頭目的女兒,那麼她寫出來的故事之所以充滿寫實的江湖氣味,說到底,就是與她的本性有關嘛!
思及此,南宮書呵的一笑。
是啊!他以往怎麼沒想到,滿月能寫出如此「生動」的故事,她的本性佔了相當大的原因。
她本身就是個不同尋常姑娘的姑娘。
「書爺,我就帶您到這兒。」阿貓在小道前停下腳步。
南宮書露出一笑,答了謝,再往前走幾步,卻聽見阿貓開口。
「書爺!」
他回頭,瞧見阿貓捏了捏衣襬。
「滿月姊……滿月姊麻煩您了。」說完,不等南宮書回話,阿貓轉頭便跑,還險險絆了一跤。
南宮書舉步往小道盡頭的石屋走去。
石屋門前,果真掛著阿貓嘴裡說的木牌,上頭除了歪歪扭扭地刻著幾個字外,還畫著一個拿著大刀,作勢砍人的小小人兒。
唉……一看便知道出自誰的手筆。他能夠看出哪個是刀、哪個是人、哪些是字,真要多虧長期「訓練」而成。
他認為,一個人寫出的字,多少能看出字體主人的性子,而這丫頭的字,與她本性一般,說風是風,說雨是雨,龍飛鳳舞的,他可是努力許久,才完全適應。倒是刻版印刷師傅,每回都向他哀哀訴苦,說這人的字就是天書裡的神仙字,凡人看不懂。
他的指細細撫過那一道又一道的刻痕,在小小人兒的臉上打轉片刻後,也不敲門,輕手推門而入,讓房門半掩。
滿月太專心,絲毫沒發現他的出現,他也不作聲,毫不客氣地往旁邊騰出來的木椅一坐,將包袱擱到一旁,盯著三個半月不見的側顏直瞧。
他從來沒有看過她寫稿情況,今日第一次瞧見,才有種「原來這丫頭也能靜靜坐著」的感慨。
他一直無法想像這位蹦蹦跳跳的女孩,要如何乖乖坐在桌前寫字,如今一瞧,實在大開眼界──坐沒坐樣,袖管高高捲起,露出偏黑的皮膚,小小的臉上與平日完全不同,是全然投入的專注神情。
南宮書把視線滑向她略噘的嘴,想起先前的那一吻……他抬手撫過早已痊癒的嘴角,黑眸微微瞇起。
三個半月……這小頑猴竟然將他扔下三個半月……
不過沒關係,現下他找上門來,瞧她怎麼扔下他!
南宮書從懷裡掏出一本藍色小冊,端坐翻看,直到日頭滑下,室內一片昏黃,才收起藍色小冊。
他轉轉頸子,發現滿月這丫頭竟然還在埋頭苦寫,姿勢與稍早無異。
阿貓說她從早上便要眾人不許打攪,這丫頭莫非水沒喝上一口,連午膳也沒吃?
一邊想著,南宮書一邊走上前,一把奪去她手裡樣式簡單的狼毫筆。
「誰?是誰?我寫得正順……」滿月嚷嚷,一抬頭,前方的男子大臉讓她連人帶椅往後一翻。
「哇啊……」
砰!
「疼、疼疼疼疼……」
「沒事吧?」南宮書來不及抓住她,讓她免於摔疼的命運,只能急忙繞過巨大案桌,查看她的狀況。
「你摔一回就知道有沒有事……」滿月捂著跌疼的小臀,習慣性與南宮書吵嘴,卻又突然意識到他的存在,緊張到忘了從地上爬起,臀兒連連往後退,確定彼此有一段距離後,才停止下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他他他來做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