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夫君三流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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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裡除了尹洛之外,還有與其一同前來的兩名精幹持重的長者,乃是奉了蕭夫人之命從江南給蕭疏送藥的家僕。
交了東西寒暄了幾句,長者自行下去休息,只留一直低垂螓首端坐的秀美女子,幾盞未飲的清茶,一時無言。
蕭疏輕咳一聲打破沉默,溫然有禮:「不知尹小姐光臨,未曾遠迎多有怠慢,蕭某在此先行告罪。」
他剛一開口,尹洛便抬起了頭,見他要拱手致歉,忙起身先一步盈盈一禮:「應該是我向蕭侯爺告冒昧打擾之罪才是。」
蕭疏笑著抬手虛扶:「尹小姐言重了。」
雖距離那次柳堤相遇只隔了不到一載,然而許是一場千里遠行讓從未出過京城的深閨女子開了眼界長了見識,連帶著談吐舉止也大方沉穩起來。尹洛並未如上回那般只與蕭疏一個照面便徹底迷失,而是泰然應對,聲音雖輕柔卻甚是堅定流暢,像是已經事先預演過無數次:「多謝侯爺不怪罪。另外,我此次前來是有事相求。」
「尹小姐但說無妨,只要在蕭某的能力範圍之內,定當全力相助。」
「在此之前,我還要先幫蕭夫人帶一句話給侯爺。」
聞得母親有話,蕭疏立即端肅了神情:「尹小姐請講。」
尹洛遲疑了一下,面上不由帶了幾分困惑不解:「蕭夫人讓我告訴侯爺,腿不便,還有腰。」
蕭疏一愣,旋即像是被一口氣噎到,別過臉去以袖遮口嗆咳不已。
尹洛見狀嚇了一跳,想要上前查看卻又顧忌著男女有別,正站在原處躊躇焦慮不知如何是好,蕭疏已自行緩了過來,輕喘幾下歉然道:「蕭某一時失態,讓尹小姐見笑了。舟車勞頓,還請小姐先往客居稍作歇息,用些餐點後再做詳談,可好?」
他雖是謙和相詢,然而威儀自帶,讓人無法相左。何況尹洛積蓄了一路的勇氣剛剛也差不多被消耗殆盡,需要時間重振,於是便暫且告辭,隨著丫鬟去了。
尹洛離開後,蕭疏又忍不住咳了一會兒,方喚了句:「四妹。」
話音剛落,國字臉的落腮鬍便像是憑空出現般迅疾無聲:「公子。」
「去把近兩個月江南和京城的信報都翻出來,我馬上要看。」
「是。」領命後,身影一閃,瞬間消失。
蕭疏坐在原地捏了捏眉心,忽地眸色一凜,凝神細聽,旋即輕嘆:「原來妳不僅有鑽床底的習慣,還有蹲牆角的愛好啊?」
「不好意思,我真不是故意想要偷聽的。」隨著一串壓抑著的清脆笑聲,白夏那張漾著兩個小酒窩的臉出現在後牆的窗口處,其後是百花盛開的苗圃。「純粹是不小心路過,然後被令堂的那句話給折服得邁不動腿了而已。」
蕭疏轉動輪椅至窗前,倒是恰好與趴在窗臺上的白夏平視,神色間似有些許的不自然:「妳……聽得明白?」
白夏歪著腦袋看著他白皙肌膚上泛起的兩抹嫣紅,很嚴肅地點點頭:「作為一個對人體各部分機能都非常了解的大夫,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你,在翻雲覆雨之時,雙腿的作用雖然很重要,不過你常年習武內外兼修,腰部的力道只要用得好,應當是可以彌補腿疾缺憾的。所以,令堂的話相當之精闢,堪稱一語中的字字珠璣,不愧是經驗之談!」
「……」
蕭疏又開始掩口咳嗽了。
白夏便用手托著下巴,很有耐心地看著他咳了個滿臉的煙霞烈火。等他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才慢悠悠地說了句:「我能猜到那位尹小姐所求何事。」
蕭疏撫著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
不過這並不妨礙她繼續說下去的興致:「能讓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千里迢迢孤身上路,來找一個基本上算是陌生的男人,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恨之入骨,另一種便是愛之入骨。你說,會是哪一種呢?」
蕭疏蹙眉:「莫要無端妄加揣測,有損姑娘家的名節。」
「都追上門了,還在乎什麼名節?」白夏撇撇嘴:「你也不用跟我說這些虛言廢話,其實你心裡跟明鏡兒似的。據我看,這位大小姐定是愛你愛到了骨頭裡,所以不惜一切離家出逃從京城跑到了江南,求你的家人告訴她你現今的確切地址。令堂定是被她的深情所打動,於是便索性打著給你送藥的名號,派人一路將她護送到你這兒。事關一個有頭有臉的千金大小姐的清白,到時候,你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當然,再順便找個機會把生米煮成熟飯就更好了!」
她侃侃而談的時候,蕭疏便靜靜地看著,期間神情微微變了幾變,卻最終定格為眉宇間的一絲淺笑。
這丫頭聰慧機敏又灑脫豁達不拘小節,若有機會跟母親和妹妹見面,定能一見如故。
這番推測,其實跟他之前想的差不了多少。母親的行事,永遠都是這般讓人哭笑不得卻又無可奈何。
他原先不談婚事,主要是因為年紀尚輕,且未曾立業不想太早成家。至於後來,則純粹是因為,不願拖累別人。
母親的用意他很明白,可是,倘若僅僅是無法再站起來需要終身倚賴輪椅,他絕不會這樣逃避。
身體殘廢了又如何,他照樣有本事治國安邦平天下!他會娶妻生子,會過幸福和美的生活,不會讓家人操心。然而……
清風吹過,帶起一陣花香,捲起幾片花瓣,在蕭疏微微蹙起的眉心略停,又拂過他唇邊的笑紋,落在腿上的衣袍。
白夏看著他明明煩擾卻依然笑意不減的模樣,忍不住嘆了一聲:「人家求你的事兒,你到底答不答應?」
「我如何能應?」
「那如果拋開身體的原因不提,你會不會答應?」
蕭疏垂下眼簾看著袍上的落花,半晌方輕輕道:「尹小姐端莊賢良,與我門當戶對,若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是佳緣一樁。」
白夏擰起了眉頭:「你好像沒有考慮自己是不是喜歡。」
蕭疏回答得毫不猶豫:「只要是家人喜歡的,我就肯定喜歡。」
白夏忽然有把窗框掰下一塊搓碎揉爛的衝動:「既然這樣,你就應該馬上跟這位尹小姐成親,好讓你的家人高興才是!」
蕭疏苦笑:「我又怎能為了讓自己的家人高興,而害了一個姑娘的一生?」
「反正她喜歡你,反正她心甘情願,反正哪怕只要有一時半刻與你在一起,她就能一輩子不後悔!」
「沒有任何感情,值得用一輩子去換剎那的相守!」蕭疏豁然抬眼,素來平靜無波的眸子像是被什麼東西攪碎,散亂了一池的粼光,讓白夏不由得一怔,然而還未來得及細瞧,那碎裂的一切便又轉瞬融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整體,無跡可尋。「況且,尹小姐對我只是一種單純的迷戀,距離所謂的刻骨銘心尚遠得很。她只是身在此山,暫不自知罷了。」
白夏瞇起眼,看了看天、看了看雲、看了看花花草草,最終看著這個清雅俊逸的容顏。
既為醫者,醫不了身,便醫心。橫豎,不能什麼都不做。
「那就讓她知道,讓她醒來。」
蕭疏聞言一愣:「什麼?」
白夏單手一按,翻窗而入,落地的瞬間同時俯身,幾乎與猝不及防的蕭疏鼻尖相觸:「咱們就用那六字真言,給她當頭棒喝!」
蕭疏下意識後仰,明面兒上雖表現得還算鎮定,心裡卻是從未曾有過的慌亂和狼狽,導致整個人的反應都慢了半拍:「六字……真言……」
「腿不便,還有腰。」白夏眨眨眼,又欺身數寸,逼得他退無可退:「我幫你擋這朵爛桃花,你欠我一個人情,如何?」
「什麼人情?」
「以身相許。」
「……」
蕭疏愣了一愣,旋即側身伏在輪椅的扶手上,咳了個風雲變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