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惡魔的小女巫~威廉古堡之二
「白雪,妳是不是看過『賭神』續集?」
瞎扯了一整個下午,夏雨潮終於以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挑起埋首於咒語書中的人興趣,緩緩抬頭斜睨她。
「賭神是什麼玩意兒?」白雪抿起沒有血色的唇瓣,黑白分明的眼珠滾動了一圈,像是很認真地在思索。
夏雨潮雙手環胸,一臉富饒興味地說:「虧你們三怪咖老誇耀已經把錄影帶出租店裡所有的片子看完,結果連『賭神』是什麼也不知道。」
「小舅媽,請妳說重點好嗎?」白雪橫了她一眼。
「賭神啊,周潤發的經典之作!」夏雨潮越說越興奮,小臉不自覺漲紅。「續集也是經典哪,賭神為了復仇還隱姓埋名……」
「重點!」白雪啪地一聲重重合上書本,考慮要不要把書丟去砸夏雨潮的臉,可前提是,她得冒著被狄海涅暗殺的危險。
夏雨潮無奈地聳聳肩,「好吧,既然妳不想聽前情提要,那我就切入重點。續集裡,女主角吳倩蓮很早就暗戀賭神,可是她從來沒見過他的真面目,只有一張賭神的背影照。」
周潤發可是她小時候的偶像,還想過要找個賭神男友……呃,現在好像也差不多,畢竟她有個名列世界第一的殺手老公,這樣說起來好像比賭神還嗆。
白雪微愣,「這又關我什麼事?如果是哈利波特我還比較有興趣聽。」賭神遠比不上她的路西法,真是浪費她的時間。
「上個月我到妳房間借蠟燭的時候,在妳的黑枕頭旁邊看到一張背影照……」
「那是我要拿去燒掉的詛咒照,妳這個超好拐的笨女人居然能聯想到那邊去,真不愧是『小舅媽』啊。」
白雪最愛拿這稱謂揶揄夏雨潮,而且屢試不爽,看吧,她當下就臉色一片紅,這招超好用。
夏雨潮說不過她,忿忿又羞赧地躲進廚房裡改找梅杜莎抬槓去。
這是個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後,在薔薇路六百六十六號的威廉古堡裡,住著酷愛幻想的三個怪咖:一個是自戀到不行,總愛幻想自己是吸血鬼王子的威廉,還有膚白如雪,愛把自己當成女巫而過度崇拜撒旦的白雪,最後就是瘋狂喜愛占卜,自詡為世紀末最後魔女的梅杜莎,這三人被夏雨潮封為三怪咖,真是實至名歸,甚至連他們自己也欣然接受此稱號。
自從一年多前加入個「死老百姓」夏雨潮後,原本平靜的日子變得熱鬧滾滾,驚心動魄的畫面時常上演,而他們三個竟然也就此習慣了。
「喵嗚……」黑伯爵踩著優雅的步伐躍上沙發,縮進主人的黑紗裙上,蜷伏成一團毛茸茸的球。
白雪半掩雙眸,粗粗的黑眼線在她眼下形成一片暗影,讓她蒼白的臉色看起來更嚇人,特別是她的笑容純真中帶有幾分詭譎,真像極了女巫微笑。
看了這種笑容長達四年的威廉早習慣了,一進門就懶懶地瞥向她。
「白雪,車子準備好了,妳的行李呢?」
「這裡啊。」白雪抓高懷裡的黑伯爵,淘氣地咧嘴一笑。
威廉沒好氣地瞪她,「真是沒救了,整天只關心妳那隻沒用的笨貓咪,誰知道牠何年何月才會變成人。」
「哼,等我從英國回來就行了。」白雪朝他扮了個鬼臉。
「妳哪一次不是這樣說,到頭來牠還不是隻吃飽睡睡飽吃的胖貓。」
「死威廉,我詛咒你這輩子都當不成吸血鬼。」
針鋒相對外加毒言毒語已經是三怪咖的相處模式,不明就裡的人會以為他們彼此憎恨呢。
威廉不怒反笑,一把抓起黑伯爵往外走。白雪拍拍身上的毛,提起沙發旁的黑皮箱,跟著走向大門。
「咦?你們要上哪兒?」夏雨潮手上端著一盤法式布丁愣在廚房門口。
「威廉,你小舅媽問你話呢。」白雪嗤嗤低笑。
威廉僵硬地轉回身瞪她一眼,才又看向夏雨潮。
「死白雪被她老爸奪命連環call,她必須回家一趟。」他邊解釋邊勒住黑伯爵的頸子,以警告白雪別再這麼白目。
「回家?」梅杜莎頂著她那顆無敵爆炸頭從廚房竄出,一臉迷惑不解的模樣。「妳老爸不是不愛妳回去嗎?」
白雪嘆了口氣又對天翻了個白眼,「是啊,他是不喜歡。可是這次有樁棘手的生意,他不得不向我求救。」
梅杜莎喔了一聲,旋即窩回廚房。近來她迷上做魔法餐點,威廉古堡被她搞得烏煙瘴氣的。
「你們等等,我也去送行。」夏雨潮從頭到尾都在狀況外,聽得一頭霧水,連忙放下布丁跟著出門,可走到玄關後又轉身衝回古堡內,拽過某樣大型物體就擠上威廉那輛骨董跑車。
「妳們這些蠢女人當是要出外郊遊嗎?」威廉透過後視鏡各瞪了三人一眼,超想油門直踩帶她們幾個撞電線桿,可前提是,他要先逃出這輛車,才不想陪這三個蠢女人送命。
「別瞪我,我是無辜的,是你小舅媽拉我上車的。」梅杜莎身上穿著繡有蝙蝠蜘蛛的黑色圍裙,臉上還沾著麵粉,十分狼狽。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竟然不知道白雪老家在英國。」夏雨潮微噘嘴。
這一年來,海涅對羅蘭家族的大小事什麼都說,就是沒說過白雪和梅杜莎的來歷,讓她老是在狀況外。
聞言,三怪咖全愣住,幾秒後車內傳出一陣爆笑。
「妳竟然什麼都不知道,我小舅一定是看妳太蠢了,所以懶得跟妳說。」威廉笑得差點握不住方向盤。
「雨潮,妳真的很好拐耶!」梅杜莎笑得喘不過氣。
白雪則是笑得說不話來,只能抱著黑伯爵狂笑。
「喂!你們三個可以再囂張點,等海涅特訓回來,我就跟他說你們欺負我。」夏雨潮氣惱地咬唇生悶氣。
一聽見狄海涅這個鬼見愁的名字,三怪咖連忙止住笑,只是偶爾還是會不小心冒出幾聲短促的笑聲。
「總之,等我上飛機後再讓妳可愛的威廉外甥說給妳聽吧。」白雪可不想讓夏雨潮一路發問煩到機場去。
「死白雪,就會把這種無聊事賴給我,妳那種無趣的背景有什麼好說的。」前方駕駛座上的男人白眼瞪向後視鏡,車速有加快的趨勢。
「我可是百般不願回家,唉,真不知道我能不能安然度過這個夏天。」
「咦?這麼嚴重……」夏雨潮聽得很認真。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白雪嘆息。
「妳應該說每個家族有本難念的經吧。」威廉冷冷補上一句。
「死威廉!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話說回來,如果你是啞巴,吸血鬼要怎麼發出淫笑和吸血?」
「死白雪!妳──」
笑聲快掀翻車頂,車速一路狂飆到機場,中間幾次還差點撞上高速公路的護欄。
英國
曲折蜿蜒、風景秀麗的康河,它的上游是拜倫潭,在那附近有個村子格蘭騫斯德,民風十分淳樸。
一身黑長裙外套黑斗篷的蒼白女子,黑色髮頂上戴著罩有短黑紗的純黑毛呢貝蕾帽,纖瘦的臂彎裡蜷伏著一隻黑色短毛貓,瞧來神祕詭異,路人無不側目。
「黑伯爵,三年多沒回來,我們都變成外來客了呢。」白雪忍不住朝臂中的貓兒嘀咕發牢騷。
人貓彷彿融為一片黑影的緩緩踱入村子,誰也猜不到,在如此偏僻的鄉村裡,隱藏著一個古老的外來移民家族。
天色昏黃,坐了十多個小時的飛機,她的臀部痛得像快和身體分解。
「要是真能坐掃帚飛來該有多好……不過臀部應該也會炸開吧。」喃喃自語著,她抱著貓走到一扇巨大的鏤空鐵門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磁卡,刷過門上的精密電子鎖。
黑長靴的鞋尖方踩進門裡,多達三十支的烏茲衝鋒槍瞬間對準她蒼白的小臉,也沒放過她懷裡的黑伯爵。
白雪略瞇起雙眸,一臉不耐,「很好,難得回家一趟就被如此熱烈歡迎,真是讓人感動得快掉下一缸巫婆淚。」她說的是中文,眼前這群彪形大漢根本聽不懂,只是更提高警覺。
其中一人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冷冷的命令:「報上暗號和妳的專屬代號。」
白雪漫不經心的揮開面前的槍,離她最近的男子還聽見一聲極輕的冷哼。
「再給妳三秒鐘,再不報上來的話──」
「放下你們的槍,一群蠢蛋!」
魁梧高大,有一頭白髮的華裔中年男子朝門口的混亂大聲咆哮,這比吹哨子還有效率,那些人立刻將槍收回來。
白雪給了他們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提起皮箱踱向前方的維多利亞式建築物。
「爹地,三年不見,你倒是胖了不少。」
魁梧男子笑容燦爛,朝小女兒伸出寬厚的手掌,兩人像平輩般交握雙手。
「小雪,這次要不是情況特殊,爹地是不會把妳叫回來的,知道吧?」
「知道,你寄來的信上都有寫了,我很清楚。」
白瑞許伸手拍拍她的髮頂,表面上看來極為排斥她的出現,可是又隱約有抹不捨和關懷。
這些白雪都看在眼裡,只能無聲嘆了口氣,攬好懷裡的胖貓,順手將小皮箱塞進父親的手裡。
「我累了,先進房間休息,晚餐再叫我。」她淡淡地說,走進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豪華建築裡。
白瑞許看著女兒的背影,臉上有掩不住的興奮和滿溢的父愛,欣喜若狂地親自到廚房盯廚師做菜去。
爹地送她的獨立小屋建好沒多久,她就飛奔到台灣找尋平凡的自由生活,最後陰錯陽差跟磁場相近的威廉和梅杜莎成了室友,雖然他們在外人眼裡是怪咖,可是日子過得比在這裡快樂,威廉不想回家也是因為束縛感吧……
倏地,白雪停在兩旁種著白楊樹的小徑上,不敢置信的瞪著前方。
說到威廉,前方三公尺處那背對著她、一身黑衣和淡褐色半長的髮絲的男人,不正是威廉那死小子的招牌嗎?!
白雪愣了下,本想衝過去罵他幹嘛跟蹤她,隨後又想還是嚇嚇他好了。
呵,威廉最怕有人無聲無息從後方撲上去,她索性就跟黑伯爵一塊兒跳上去,推倒這個老愛自詡瘦弱美男子的假吸血鬼。
她躡手躡腳地抱高黑伯爵快步靠近威廉,徐徐微風吹拂過黑色裙襬,奮力蹬起身撲向前──
伴隨哇的一聲,蒼白得像雪的女人抱著貓咪撲上前方的高大身影,下一秒,她連人帶貓一塊兒被拽到男人面前,狠狠箝制住!
「喵嗚!」黑伯爵動作靈敏的及時跳開,然後捨棄主人落跑消失在樹叢間。
白雪則是被重重的摔到地上,痛得她白皙的臉蛋越發死白無血色。
「死威廉!你發什麼瘋──」她憤恨地抬眼往上瞪,卻怔愣住。
一雙冷漠又孤傲的眼正睨著她,瞳眸色彩黑得似蝙蝠,淺褐色的髮絲隨風飄揚,亦中亦西的臉孔明白表示了這男人是個混血兒,挺直的鼻梁甚至比威廉的還要尖──好吧,她承認好了,儘管威廉是搞「斷背山」的,可她還是挺愛以他當評男標準,誰教他們「羅蘭人」就是皮相好看。
這個男人甚至比一年多前大鬧威廉古堡的拜倫還要美型,沉著的氣態直逼狄海涅。嘖嘖,真是誇張,全天下的帥男幾乎都讓她看完了,不過,說到底還是她心目中的路西法帥。
「妳是誰?」很標準的中文,略微低沉的嗓音,比威廉還有魄力和男子氣概。
白雪暗想著,似乎不覺被人摔到地上有什麼糗的,索性屈膝而坐。
「你又是誰?」她平靜反問。這個男人沒事幹嘛「假扮」威廉,害她搞出這麼大一個烏龍事件。
「白瑞許的客戶。」男人面無表情,大大糟蹋了那張俊美的臉蛋。「妳呢?」
看來,這個男人就是爹地特地要她回來的主因。
「白瑞許的小女兒,我是白雪,你呢?」呢來呢去的,真教人反胃,可她為表示「禮尚往來」,還是加重了「呢」這個語助詞的音。
眼前俊男冷嗤一聲,「我是凱爾。」簡潔到不行的答覆,跩到不行的神色,讓白雪超想抬起鞋子踢向他的小腿骨。
算了,女巫可不會做這種沒格調的事,她還是忍耐。
「凱爾先生,你不知道這棟小屋是只有主人能接近的嗎?」她瞪視那張俊美得惹火的臉孔,也學他用著很冷淡的語調說話。
耍冷是吧,她也會呀,可別小看威廉古堡的怪咖群,哼!
驀地,凱爾瞧來極為無情的薄唇微微上勾,低頭看著那張蒼白得嚇人的臉蛋,「妳的外號該不會就是公主吧?」他嘲謔地說。
白雪瞪大眼,立即跳起身,乍看之下還真像隻兔子般靈活。
「這位帥弟弟,你說話前最好先把罩子放亮點,看看是誰的地盤再胡說八道,敢再用這種無聊低級的稱呼叫我,我就叫爹地把你轟出去!」此生最痛恨的就是啥臭公主的稱號,呸呸呸,噁心死了!要換成是威廉亂叫,她早就衝上前撕裂他老愛自稱美唇的嘴巴。
凱爾微瞇雙眸,有些示威性的盯住她,挑起的眉梢增添了一絲極淡的邪氣。「弟弟?妳幾歲了?」
「二十有六了,帥小弟。」她仰高頸子略揚眉頭瞟他。
這小子連身高都跟威廉差不多,難怪她會認錯人。
凱爾輕蔑地淡笑出聲,「確實比我老,白大姊。」嘴上這樣說著,可他狂妄眼神依舊,並未因此而收斂。
白雪哼了一聲別開臉,懶得跟他計較,反正她只是來這裡工作,可不想惹是生非。
「這間小木屋的主人是妳?」
「嗯。」她擺出不願多談的臉色,逕自找尋起被某人嚇得落荒而逃的黑伯爵。
「十年前妳也住在這裡?」凱爾忽略她敷衍的語氣,按捺著性子詢問。
「十年前?」白雪一愣,尋思片刻。「別隨便考驗一個老女巫的記憶力,如此年代久遠的事情我怎會記得。」
印象中,十年前這裡是一座花園,小木屋根本還未搭建,不過她可不會笨到把這事告訴一位不知來歷的陌生人。
「老女巫?」凱爾精銳的眼眸掠過一絲疑慮,又飛快地不見,甚至快得連白雪都未曾察覺。
白雪斜睨他,不打算回應這個疑問句。反正,他只是個上門交易的客人罷了,多說無益。
「白家該有合乎基本禮儀的待客之道吧,白小姐。」像是能讀她的心思似的,凱爾揚起譏誚的笑容,冷冷睇視她。
聞言,白皙的雙頰終於泛出點淡粉,但白雪的語氣並不友善,「凱爾先生,你未經允許就擅闖白家禁地,似乎也不合乎禮儀。」
「有沒有人說過妳發窘的時候像隻兔子?」
「……你說兔子還是禿子?我聽不清楚。」
凱爾眼底的嘲謔淡了些,唇上笑意濃了些,可那副唯我獨尊樣,讓白雪覺得既自大又欠扁。
「沒事的話,我要去把我可憐受驚嚇的黑伯爵請回來──」她賭氣地說。
「黑伯爵?」她的言行舉止似乎很能挑起這個男人的興趣。
「我的貓。」白雪已經轉身掉頭就走。
身後沒有半點聲息,她覺得有些納悶,想返身回去看看不速之客是否離開時──
「Dear snow white,十年前的妳要比現在可愛多了。」冷漠不帶一絲溫度的嗓音像極了從冷凍庫裡傳出來似的,讓人聽了不寒而慄,下意識地直打哆嗦。
白雪怔在原地。聽他語氣,好似他從前認識她,可能嗎?難道他也是羅蘭人?
凱爾……不,不可能,羅蘭家族愛以詩人之名來替子孫取名,就她所知,凱爾並不是詩人名。
她閃神地眨眨眼,連忙轉過身,「你到底是……」
綠蔭扶疏的小徑上,只剩白雪一個人瞪大雙眼。
怎麼可能?她失神不過數秒時間,那個叫凱爾的小子是如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消失的?
「喵……」黑伯爵優美的身形緩步從樹叢中走出,嚇得白雪差點跌一跤。
如果黑伯爵不是她養的貓,在這種情形下,她喜歡天馬行空的腦袋瓜很可能會以為那個凱爾在自己面前從人變成貓。
可惡,被那個奇怪的臭小子擺了一道!
白雪瞪著黑伯爵空無一物的頸項,上頭還留有項圈的印痕,可鑲有一顆藍寶石的昂貴項圈早已不見蹤影。
那條項圈是她特地請人打造的,配有極為精細複雜的鎖,根本無人能解,竟然幾秒鐘的時間就被──那小子到底是什麼時候出手的?
看來爹地這次接的生意相當棘手。
白雪蹙眉彎身抱起貓,若有所思地朝小木屋踱近,渾然不知在遠方,有雙熠熠眸子凝睇著她纖細的背影,而那雙瞳眸同樣若有所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