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叛徒~朝天子之西方帝國
冒險與磨難從來不是簡單的,決心與勇氣將一再受到考驗與摧折。
在大海中諸多不便,在有限的船艙儲存清水已是難題,船上用火也必須控管,在海象較差時甚至得禁火。這都還能夠忍耐,偏偏他們在途中遭遇了一次可怕的暴風雨,梅玉良與賽巴丁先後病倒,幾乎往鬼門關走了一遭。
如今的梅玉良回想起來,卻覺得幸運。因為她和乾爹是一前一後病倒的,她在臥病中雖然神智不清,但卻能感受到自己不是孤單一個人,乾爹乾娘的照顧讓她好幾次偷偷紅了眼眶。而當賽巴丁倒下時她已經康復得差不多了,才能夠分擔已經照顧她好幾天的乾娘大部分的重擔。
當美麗的維多利亞城矗立在海平面的那端時,她幾乎不敢相信,她真的做到了!她穿過茫茫大海,從數不清多少次的絕望中挺了下來。
美麗的、炫目的、繁華的維多利亞城,她從未想像過的異國風采正以雍容而熱情的姿態向她張開雙臂。她胸口發熱,眼眶泛紅,激動得不能自已,那是一種有如雛鳥終於看見了天和地,意識到自己已由懵懂中覺醒的熱切情感。
因為同舟共濟而真正成為一家人的三人開心地擁抱在一起。
他們「一家三口」終於踏上伊革羅斯的土地。
而那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
賽巴丁——當然,回到他的故鄉,他現在叫做賽巴斯丁──發現維多利亞城和二十年前他離開時已大不相同,他買下一棟三層洋樓,住了他們一家三口剛好。
「其實我還是喜歡有院子的房子,像我們在皇朝時的宅院那樣。」事實上他是擔心妻子不習慣住在市中心的吵鬧。不過城裡生活還是比郊區方便許多,他還得先了解離開的這二十年裡伊革羅斯的變化,好把他那一箱一箱的黃金轉作別的投資。
「我覺得現在也挺不錯。」朱小玉說。維多利亞城有許多東方人,這兒的商船往來,人口出入,黃金匯幣買賣,都有一套嚴格的官方制度,窯子與酒館設成專區,水手有了他們的去處,自然不會在街上鬧事。
朱小玉閒不下來,決定利用他們現在住的這棟洋樓原有的店面做點生意。皇朝婦女的女紅針線活兒在東方是稀鬆平常,到了這兒可值錢了,她和梅玉良樂得每天日頭下山後,坐在壁爐前邊做女紅邊話家常,待隔日她們開店時,一條繡帕就足以讓那些有錢人家的太太搶破頭。
維多利亞城是伊革羅斯數一數二的大城市,分為三大區域──港口與大廣場所在的商業區,總督廳與巡警廳所在的新城區,以及擁擠雜亂、流鶯與水手們的大本營舊城區。平常梅玉良不會自己一個人到處閒逛,因為她知道自己的方向感不太好——就這點來說,她挺想念帝京的規畫,方方正正的,街道一橫一豎,不容易走岔。
賽巴丁出門談生意了,而朱小玉不知道梅玉良方向感不好,要不就算自己受了風寒不方便出門,她也不會讓乾女兒為了想替她熬點薑茶而獨自上街。
當梅玉良第三次被喝醉的水手癡纏,被誤以為是流鶯時,她才知道自己走錯方向了。他們一家三口住在商業區,正好在新城區與舊城區之間,商業區原是舊城區的一部分,前任總督上任後大刀闊斧地改建,但再怎麼改建還是無法和後來擴建的新城區相比,部分街道仍保有舊城區的模樣,小路交錯複雜,也難怪她一時不察誤闖舊城區。
這讓梅玉良有些慌了,表面上仍強作鎮定。她拉緊兜帽,街上有人打架鬧事,兩旁或倚在門邊、或站在燈下的妓女們訕笑的聲音,讓那些男人更加熱血沸騰,她聽到許多低俗的字眼,有幾個男人注意到她,高聲問她的價碼……
梅玉良當下想也沒想地躲進暗巷裡,只想離那些吵鬧的源頭越遠越好。她不知道這麼做只會更危險,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她心下一慌,在小巷裡跑了起來,慌亂間有彎就拐,有門就鑽,待她冷靜下來時,才發現自己像墜入蛛網中的小蟲子,被困在舊城區這些羊腸小路交錯而成的迷宮中。
眼前情況有些詭異,因為她不停往人少的地方鑽,沒想到卻走至了一處特別僻靜的院落,但她不記得自己是否無意間闖進某戶人家的門戶裡……
好吧,這裡是哪裡並不重要,總歸是在舊城區,她得快點找到回家的路,入了夜這裡恐怕更混亂。梅玉良推開一道虛掩的門,探頭探腦地想找找有沒有清醒的人能問路,冷不防卻聽到一陣壓低了嗓音的說話聲。
「……六月的上弦月是雌鷹離開老巢的時間,她會到北方避暑,而且不會帶太多護衛,荊棘的主人離開國境,她的騎士團現在無心護衛雌鷹,要射鷹就只有趁這時候……」
是獵戶嗎?聲音聽起來不像喝醉的醉漢,或許她可以上前問路。
「射手是誰?」
「是月桂……」說話的男人抬起眼,在佈滿蛛網的籬笆與頹圮的梁柱間與梅玉良對上了。「是誰?」他拔出腰間的佩劍。
梅玉良原想張口解釋,然而她再笨也知道那兩聲金屬的摩擦聲是什麼,男人眼中的殺意驚醒了她求生的本能,在兩個男人推開那些礙事的——或者根本是偽裝用的梁柱與木板前,梅玉良轉身拔腿就跑,那一瞬間她明白了自己似乎聽到什麼不該聽的祕密……
天曉得這些伊革羅斯人是怎麼著?連打獵也有祕密?
身後,男人的怒喝聲傳來,「有耗子,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同一時間,她更聽到雜沓的腳步聲和兵器撞擊聲,或遠或近地從後方朝她襲來。
天啊!她真的這麼倒楣?怎麼方才闖進來時沒人攔她,這會兒全部的人突然驚醒似的把她當過街老鼠?
稍早一陣無頭蒼蠅似的亂竄早已讓梅玉良有些疲累了,她在複雜的巷弄中左彎右拐地妄想甩開追兵。
當她躲進一條窄胡同,還來不及找到能躲藏的地方,一隻強壯如鋼鐵般的手臂猛地將她「撈」進一條更狹小的暗巷內。
「想活命就別出聲。」男性低沉的嗓音,幾乎貼著她的耳朵道。
一隻巨掌捂住她的口鼻,鐵臂綑緊了她,她就算想出聲也沒法子啊!
她可以不出聲,但非常需要喘口氣,梅玉良只能勉力抬手想扳下他巨大的手掌,胸部急劇起伏著。
老天,他的手臂甚至壓在她胸口上,生死關頭別說什麼男女有別了,要是這男人跟外面那些傢伙是一夥的,恐怕他不用刀就能勒死她!
男人的手掌往下滑,仍遮住她的小嘴,梅玉良立刻用力吸了好幾口氣,她綿軟而豐滿的胸脯因此在男人的手臂下推擠著,梅玉良不知道男人緊繃的肌肉代表什麼——這傢伙全身硬邦邦的,也許他天生就這麼硬?她不曉得,畢竟從小到大見識過的男人有限,肌膚相親更是絕不可能……
想到肌膚相親,梅玉良的臉羞紅了。就算伊革羅斯對女人的規範寬容了許多,她畢竟是在皇朝長大,很多觀念早已根深蒂固。
然而,身後的男人非但沒有禮貌地移開他的手,反而將她摟得更緊,在有人接近暗巷時抱著她轉身,退到更深處。
她敢說,這傢伙光靠一隻手臂就能輕鬆地拎著她走,她現在簡直像被獅子老虎叼在嘴裡的小動物一樣,連掙扎都沒辦法。
這條巷子狹窄到只容一個人行走,對梅玉良來說不算什麼,但對身後的男人可就是項考驗了,然而他的動作卻出奇靈敏,兩人在黑暗中安靜地等待外頭追兵散去,男人一點也不避諱地與她全身緊密相貼,壓在她胸前的大手甚至沒有移動分毫。
梅玉良真想開口提醒他,可惜他的手仍捂住她的嘴,那隻幾乎能蓋住她整張小臉的大掌正以一種曖昧的力道貼著她的臉。
輕一點像愛撫,重一點像狎玩,明明輕佻卻又若無其事。總之正常的、有禮貌的男人都不該像他這般!
也許這男人真的不知禮貌怎麼寫吧,何況他好歹救了她一命,梅玉良決定相信他是無心的。也許是他的氣息或者聲音讓她安心,這男人沒有在舊城區鬼混的那些水手身上濃濁的酒味與汗味,而是清爽的菸草與肥皂味,而且他說話的聲音顯示他神智相當清醒。
才這麼想著,他的手動了,原本擒抱住她的手放鬆箝制,下一刻另一隻大掌已然覆在她一邊的軟乳上。
不是不經意,也不是輕輕碰觸,而是捧住她一邊的圓軟雪乳。
搞半天她是遇到一匹狼!梅玉良臉爆紅,渾身顫抖,偏偏外頭那些虎視眈眈追尋她下落的人沒走遠,而且身後的男人很快地又收緊雙臂令她動彈不得——包括在她胸脯上那隻大手!
她現在真不知道自己該衝出去讓那些人追殺,還是乖乖等著被輕薄羞辱,甚至是隨之而來更可怕的下場?
男人下身的硬挺早已貼著她的臀部上方,正常的女人早該覺得不對勁,她卻直到他的手開始不安分時才驚覺、顫抖。男人在黑暗中笑了起來,更加肆無忌憚地低頭嗅聞她身上好聞的、特殊的香氣,她身上沒有帝國的仕女們慣用的、讓他敬謝不敏的花香,又或者那些妓女們偏愛的脂粉香水氣味。
他似乎找到了有趣的小東西……
沒等那些人走遠,仗著外頭人聲吵雜,他一手強勢地圈住她,無視她徒勞地掙扎,彷彿他真的只是隨手拎著隻小貓,腳步毫無阻礙地往巷子另一頭走。
出了巷子,他挾持著她左彎右繞。舊城區裡男人跟女人躲進暗巷裡辦事是稀鬆平常的事兒,因此男人的舉動絲毫沒引來任何人的好奇。
男人拖著她直到一戶大宅子的後院,才粗魯地捉著她雙肩,逼她背緊貼著牆。
梅玉良這才有機會看清男人的樣子。
他好高,她仰起頭,視線掠過他寬闊厚實的肩膀和突出的喉結,然後看到一張瞬間讓她雙頰泛紅的臉。
生長在皇朝,對西方的美醜觀念一無所知,她只知道自己的相貌在東方絕不能稱得上是美麗。
眼前這男人以這個國家的標準而言該算好看或不好看呢?她真的不清楚,他有一頭在伊革羅斯少見的墨黑色髮,但和東方人不同,他的髮削短而微鬈,左耳垂上戴了個小小的紅寶石耳飾,而且她覺得他的五官有種說不出的魅力,那雙俯視著她的綠色眼眸是害她全身泛起一股燥熱的元凶。
她想,至少他的眼應該是好看的——不,應該說,相當相當的好看,而且迷人。
他的舉止蠻橫且跋扈,壓在她肩上的手讓她動彈不得,梅玉良卻無法將眼前這男人與舊城區裡那些水手,甚至是商業區裡那些平民聯想在一起。
怎麼有人能夠這麼無禮而惡劣,卻又這麼優雅且尊貴?梅玉良還是氣得發抖,當然有一部分是因為害怕。
男人瞇起眼,一手勾住她下巴,帶著愉悅與興味地欣賞起他找到的迷人小獵物。「迷路的小貓,妳聽到了多少?」
這男人真的和那些人是一夥的?梅玉良強忍著沒敢表露出太多訝異,以皇朝語開口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她露出驚慌的神色。
「妳一路從東方迷路到了這兒?妳覺得我會相信嗎?」男人冷笑,他確定這女孩聽得懂他的話,她不是一個懂得偽裝的人,和他見識過的那些活在爾虞我詐世界裡的人們比起來像白紙一樣,但這小妮子似乎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
維多利亞城很多東方人不是嗎?假裝聽不懂伊革羅斯的語言……雖然有點鬼扯,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梅玉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地想,仍舊搖頭,堅持道:「我聽不懂,我……我想回家。」
男人臉上揚起惡意的笑,梅玉良無辜的大眼激發他體內某種原始本能,燥熱的衝動在體內流竄。若他是奉公守法的老百姓,他或許懂得什麼是隱忍與克制,可惜他並不是。
「裝傻到底是嗎?如果妳不是帝國公民,那麼我對妳做任何事都是被允許的,例如……」他俯下身,像野獸瞬間流露本性,以侵略者的姿態吻住梅玉良的唇,兩隻鐵臂綑緊她,一手捏住她渾圓的翹臀,輕易地令梅玉良雙腳懸空,緊密地與他的健壯貼合著。
像要把她揉進骨血裡的力道,蠻橫地以勃發男性頂住她的下腹,右臂溫柔卻不容拒絕地圈緊了彷彿要散成了棉花的女孩,像在挑釁,挑釁他隨時可以一口吞掉她,只是暫且饒過這甜美的獵物。
梅玉良不敢相信這男人如此孟浪!他冷峻而邪惡的俊顏貼向她,瞬間她腦海中浮現了母親說過的,伊革羅斯人相信世間有惡魔的存在,他們化作美女或美男子,吸取人們的魂魄。
她現在相信傳說是真的,她的心沒有停止跳動,反而像要跳出喉嚨似地,狂野得令她無法承受,她的力氣與勇氣正如傳說中那般,快速地消失。
然而他的唇,貼上她的。原來再如何囂張強勢的男人,也有著柔軟的唇,她驚訝地發現自己嚐到了他的味道。
她曾經不小心撞見乾爹和乾娘這麼做,甚至在她踏進舊城區時,那些躲在角落的水手和妓女也這麼做,她無法想像這樣的行為為什麼頻繁地出現在戀人之間……噢,也許妓女與恩客不算戀人,更甚者她害怕有一天要和一個陌生的男人這麼「相濡以沫」。然而在他的氣息吞噬了她,每一口氣都與她膠著時,她明白這樣的舉動代表某種極致的親暱。東方人說精、氣、神,把這麼重要的東西和對方分享,已然是一種入侵與接納,更也許一不小心,對方的氣息隨著她的吐納與吞噬,會直直地往她已經有些動搖的芳心竄去。
當他竟然纏住她的舌,以舌尖在她口中搗弄和舔舐時,戰慄與燥熱爬滿她全身,而後她不再有任何思考與反抗的能力。
他嫻熟地吻去他倆嘴間曖昧連結的濕痕,雙臂和胸膛成為羸弱的她唯一的依靠。
她甚至不知道他明顯地抵著她的昂揚代表什麼。男人好半晌低咒著離開了她,拚了命地平息自己的慾火與衝動,看著她的眼神彷彿她是連呼吸與香氣都能迷惑男人的妖女,雙手卻沒有任何放鬆箝制的打算。
「妳叫什麼名字?」他連聲音都無法維持平穩!
梅玉良只覺得她一定被什麼烘烤過,全身又熱又燙,而且像中暑那般無力又暈眩,當他的手像愛撫著貓咪那般揉著她的頸子與背脊,她甚至有股衝動想縮到他懷裡。「梅。」來到伊革羅斯,她都是這麼介紹自己。
梅?這真是巧合,她果然屬於他。他笑容裡有一點自負。
怎麼不呢?在帝國之中,除了女王,他是最驕傲的征服者,最我行我素的天之驕子,他要什麼,只要開口便是,這女孩當然也不例外。
「跟我走。」這是命令。而且對他來說是極紆尊降貴的口氣,他若真想帶走這塊土地上的任何人,是無須對任何人交代的!
「什麼?」梅玉良有些呆滯。
「小貓咪,妳不會以為妳今天真的能平安走出這裡吧?那些人不會管妳是不是懂得帝國的語言,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
梅玉良驚醒,想開口辯解她聽不懂,才發現自己方才幾句簡短的對答早就漏了餡。
她有點想賭氣不開口,或者可以繼續假裝她只懂得幾個簡單的單字?畢竟她根本不知這男人的身分,或許他也是那些人的同黨,只是對她玩著欲擒故縱的把戲。
而且她認得外面那條路,因為她就是由那條路走進舊城區——她猜的,因為路口那家有著東方情調招牌的店吸引了她,梅玉良相信從那個路口往反方向走應該能離開舊城區,只要能回到家她就安全了,根本不必理會這男人。
她的想法有些天真,畢竟這時的她還不知道自己惹到什麼樣的人物。她以為在一向治安良好的維多利亞城,任何人都得講王法。
「大人。」有人從另一邊的胡同裡現身,是個褐髮的中年男人,一身勁裝打扮,腰間佩著長劍,他的表情看來有些詫異和玩味。
梅玉良更加尷尬了,偏偏她身前的男人一點也沒有鬆手的意願。
「找到人了嗎?」
「他們引起那麼大的騷動,貝爾可不是又聾又瞎,騎兵隊一來他們就作鳥獸散了。」特地提起巡警廳首長兼騎兵隊隊長貝爾,自然是因為知道主子一定不想和貝爾打照面。
「貝爾有看見他們任何一個人嗎?」
「還沒。」褐髮的男人頓了頓,外頭傳來馬蹄聲,他不得不提醒,「呃,大人……我們最好立刻離開,然後……」他遲疑地看著主子懷裡的女人。
那不是禮貌性的扶持或者不經意的擁抱——老實說他相信以主子平時的個性,只會眼睜睜看著淑女在他面前跌成狗吃屎,絕不可能伸手幫助。
偏偏此刻,他的箝制充滿連瞎子都不會錯認的佔有慾。
男人總算心不甘情不願地放開梅玉良,梅玉良一得到自由,心知機會只有一次,很快地甩開他的手,往馬蹄聲的方向狂奔。
「該死,不准走!」男人怒喝,但梅玉良才不管他,在衝出胡同時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與惡作劇的念頭,轉過頭對似乎顧忌著什麼而不敢追出胡同的男人扮了個鬼臉。
她看見他錯愕的表情,心裡更樂,接著頭也不回地逃離這差點害她失身的鬼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