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天命~京城軼事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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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無聊的日子,一樣為了無聊而忙碌的勞動,是朱靈日復一日的生活寫照。
陽光普照大地,金燦的光線篩過茂密翠綠的枝葉,該是縱情狂歡、歌頌春天的好日子。
而疲憊的她還不得閒,從大殿返回屬於她的府邸,在彷彿沒有盡頭的蜿蜒迴廊上快走,只求多掙些時間工作。
苳兒站在門外的石階上,遠遠的看見主子快步走過來,隨即揮手大喊,「小姐,陳公公已經等妳半個時辰了。」
朱靈並不喜歡旁人喊她「監正大人」,但是礙於禮俗,不能阻止,不過至少她還能要情同姊妹的苳兒喊她「小姐」,因此苳兒有別於他人,總是小姐長、小姐短的,不改從前的稱謂。
「我這不是回來了?!」白皙的小臉因為快走而泛紅,朱靈沒好氣的嬌睨了苳兒一眼,語氣隱含著抱怨的意味。
「小姐,妳也知曉公公是皇上身邊的大紅人,雖然妳是五品官,但是也不好得罪他。」苳兒當然捨不得小姐一早出門,都還沒坐下來歇息一會兒,就得要投入另外一項工作,不過生前擔任國師的老爺臨死時曾經對她耳提面命,待他死後,小姐在宮裡就沒有實質的靠山,所以做任何事情、說任何話都要謹慎,最忌諱得罪心眼小的奴僕,就怕哪天奴僕在皇帝的面前說嘴,難保皇帝不會心生芥蒂。
「我知道了,咱們的確不好得罪陳公公,我想我還是趕緊進門招呼他。」朱靈知道苳兒是為她好,因此沒有多說什麼,提起裙襬,就往屋裡頭走去。
坐在花廳裡的陳公公一看見朱靈,急忙放下杯子,站起身,雙手作揖,遣詞用字雖然有禮,卻帶著淡淡的不悅,「監正大人,妳總算是回來了。」
「讓陳公公久候,真是抱歉,因為今天下朝時間晚了,所以才遲了些回府。」儘管位居五品官,不過她萬分不想得罪皇帝身旁的大紅人,所以也不跟他計較什麼,直接坐在酸枝木製成的太師椅上。
陳公公坐回原位,「大人,妳真是辛苦了。」
「不曉得陳公公今天來府裡有何指教?」她勾起嘴角,淡淡的開口。
「今天我是受李貴妃請託,請大人替她排一盤能招送子娘娘入宮的七星陣,好讓她順利的懷上龍子。」陳公公一邊說話,一邊站起身,從袖口裡取了一只沉甸甸的錦袋,塞入朱靈的手中。
她低頭看著被迫收下的錦袋,了然於心,然後抬起頭,「陳公公,為人臣子替主子辦事是天經地義的,況且我每個月都收到朝廷發放的俸祿,因此不需要額外的誘因,我也會辦事。」
是呀!她明白在朝為官實屬不易,更何況她是以特別能力,才能以女子之姿進入朝廷工作,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錢,她不會收,也不能收。
但不著痕跡的退回金錢是一門高深的學問,而她永遠也學不到精髓,只能順著自己的心正直而為。
「朱大人,這是貴妃的一點好意,麻煩妳收下,奴才才好回去覆命。」陳公公的嘴角微微抽動,心底早已將朱靈從頭到腳咒罵一頓,怨她敬酒不吃吃罰酒。
「勞煩陳公公將錢收回去吧!」朱靈十分堅定的重申,站起身,想將錦袋塞回陳公公的懷裡。
苳兒急忙上前,扯下主子手上的錦袋,嘴角微揚,緩頰意味濃厚,「陳公公,你快回李貴妃那裡覆命吧!明日夜裡貴妃安寢前,大人會將貴妃所託送至寢宮內。」
陳公公先看了苳兒一眼,又望向站在苳兒身後的朱靈,微慍且不屑的說:「奴才馬上回去覆命,就勞煩大人多多費心。」然後拂袖離去。
「陳……」朱靈張口想留住他,讓他將銀兩帶走,卻被苳兒制止,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離開視線範圍。
苳兒轉身,與朱靈面對面,語帶抱怨的說:「小姐,妳忘了在官場上千萬不能得罪的人就是……」
「是上頭身邊的大紅人,這點我沒忘記。」這些話,朱靈聽了不下千百次。
「還敢說妳沒忘記?老爺過世前千交代萬囑咐,他死後妳已經沒有身為國師的父親當靠山,妳以女子之姿坐上監正的大位,是多少人心中的刺呀!」苳兒咬著唇,既擔憂又憤怒。
是,她的主子是女子,但是她不僅長年鑽研天文地理學術,還精通五行八卦陣法,更重要的是她擁有一雙天眼,那是見著一個人或一件物品,只要肯用心,就能讓即將發生的事片段的出現在她的腦海裡的強大能力。
這樣的朱靈在已故的國師父親的力薦下,破例以女子之姿擔任監正,官拜五品。
為官的短短兩年期間,朱靈成功的預告三次水患、兩次地震與山崩,讓百姓能及早準備,免除了浩劫,因此深受皇帝與達官貴族的青睞和信任,卻也遭受不少眼紅者的毀謗與暗中設計栽贓。
雖然她每次都能安然的渡過重重難關,但苳兒還是不放心,鎮日提心吊膽,只怕哪天主子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要她該怎麼面對已故的老爺?
「苳兒,妳對我好,我都明白,可是我每個月皆有俸祿,實在不宜再拿額外的賞金。」朱靈對苳兒劫下錦袋這個舉動十分不諒解。
「小姐,妳是正直,還是不知變通?」苳兒將錦袋放在桌上,「陳公公也是拿錢辦事,將錢塞回給他,要他怎麼跟李貴妃交代?這錢當然是等妳替貴妃排好星盤後一併送回,並在貴妃的面前說幾句好話,不僅讓貴妃對妳增添喜愛,也讓陳公公好辦事。」
瞧著苳兒面面俱到的做法,朱靈恍然大悟,拉起苳兒的手,感激的說:「苳兒,倘若沒有妳陪在身旁,我必定得罪許多人還不自知。」
從她有記憶以來,苳兒就如同胞妹一直陪伴在她身邊,若是沒有苳兒作陪,日復一日的無聊生活是她連想都不敢想像的。
就在朱靈與苳兒一邊喝茶一邊談天,享受好不容易在忙碌中掙來的休息片刻時,一名內侍打扮的公公在大廳外喊了幾聲,便走入屋內。
「王公公,你怎麼來了?」朱靈一眼就認出他是隨侍在五皇爺金濬身旁的公公。
王公公作揖,「朱大人,皇爺請妳撥冗至皇爺府一趟。」
「到皇爺府?」朱靈扁了扁嫩唇,「王公公,你知道皇爺找我做什麼嗎?」
金濬在朝廷上一手遮天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而他的狂妄、高深莫測,甚至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讓她顧忌不已。
若要問理由,她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說明,但是直覺告訴她,看似平靜的皇宮,是因為他的蟄伏而風平浪靜,等待哪天他興致一來,朝廷將因為他而狂風大作。
「主子的事,做奴才的沒有資格過問,還請大人親自上門詢問。」王公公打官腔。
瞧王公公不肯說,朱靈也不好多表示什麼,勾起嘴角,點了點頭,「我明白了,請王公公稍待一會兒,我梳洗過後,馬上與你一同上皇爺府覆命。」
如果可以,她想離金濬遠遠的。
官場如戰場,就讓毫無上進心的朱靈心神疲憊,還得在唇槍舌戰的早朝後與金濬見面,她萬分不情願。
但是,有什麼辦法呢?已逝的父親為了鞏固國師位置,強行將她拉入官場,陪同他隨之起舞,這非她所願,卻也無法違抗。
朱靈輕嘆一聲,只得不去看茶几上待品嚐的茶點,站起身,到內室梳洗一番,好再上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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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靈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微風徐徐拂過映著藍天的湖面,帶來沁涼的空氣,一座前年才再補漆的紅色水閣佇立在池塘中央。
水閣與池緣相接的蜿蜒小橋約莫百來尺長,欄杆上爬滿長春葛,別有一番風味。
但是朱靈現下無心欣賞佔地千頃的皇爺府,因為注意力全放在與金濬同桌而坐的白衣男子身上,他坐在石凳上,氣定神閒的品茗。
「公子,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詫異的開口。
深如古井的黑眸閃過一絲驚詫,下一刻回復平靜,東方冉揚起微乎其微的笑容,似乎明白了什麼,放下手中質地圓潤的茶杯,站起身。
「又見面了,監正大人。」
他的目光帶著一股魔力,輕易的、不費吹灰之力的吸引了朱靈所有的心神,讓她呼吸一窒,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卡在喉頭,發不出任何聲響。
苳兒瞧主子竟然忘了禮節,傻傻的愣在那裡,反應極快的趕緊行禮,「奴婢參見皇爺。」
朱靈終於拉回神智,行禮後站在水閣的入口處,等待金濬開口吩咐。
金濬不急著同她說話,反而站起身,雙手負在身後,與東方冉談天,「我說,待你看到監正一定會嚇一跳。」
「的確是嚇了一跳。」東方冉勾起嘴角,魔魅般的狹長雙眼瞥了朱靈一眼,然後望向金濬。
原來她是監正!原來她就是監正!
那日受到中年男子的騷擾,她卻處變不驚,始終面帶微笑的應對,一定是在官場上訓練出來的膽量。
當時她直視著中年男子,毋需卜卦擺陣,卻能道出他即將遭受的磨難,的確是皇爺口中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隱隱中似乎還有一股特別力量的監正。
「只是你與監正似乎是舊識。」金濬肯定的開口。
東方冉勾起嘴角,嗓音低沉的說:「有過一面之緣。」
「我們不是舊識,僅見過一次面而已。」幾乎在同一時間,朱靈顧不了禮儀,急忙否認。
瞄了朱靈一眼,東方冉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好像在笑話她怎麼會急著否認,忘了皇爺如今是同誰說話。
「原來你們不是舊識。」金濬輕輕扯動嘴角,看向東方冉,話語裡有著藏不住的戲謔,「我說,你是不是應該檢討了?要不然怎麼會有姑娘急著否認與你是舊識?」
「我的確應該好好的檢討,得要跟皇爺學習怎麼才能增加女人緣。」東方冉的雙手負在身後,毫不在意的同金濬說笑。
朱靈再怎麼沒有交際手腕,也知道高高在上的金濬與東方冉一定是友好關係,所以東方冉才可以完全沒有芥蒂的應對。
「朱大人,今天請妳到府邸,目的只是想介紹一個人讓妳先認識。」開場白進行太久,金濬的談話對象總算由東方冉轉至朱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