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
在那炎熱的夏日裏,大宅上下的所有人,日日都投進了釀酒的巨大工程中,當大罈裏的桃酒徐徐地發酵著時,某些情愫,也偷偷地正在滋長,就如同蘇默她親自所釀的酒般,它在空氣中蔓延得無聲無息,安靜得只有沐策一人心底明白而已。
等到蘇默所釀的桃酒全都封進倉庫底下的地窖後,這日子都已過到八月十五了。
沐策一早就去鄰山的山澗裏釣魚去了,花叔則駕著馬車下山採買應節的東西,傍晚白日裏的熱意都散去後,他們四人在院裏弄了個火堆,置上烤架,由蘇默輕輕搖著扇烤起今日長工所釣回來的魚和蝦。
將吃食料理得差不多後,他們便移師至後花園的小亭中,花叔迫不及待地開了兩罈去年釀的桃酒,當酒罈開啟時,滿院的酒香芬芳縈縈不散。
月光下的花影,綽綽重重,像是個遙遠的夢。
吃了一會兒的他們,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落在沐策的身上。
人們不都說,每逢佳節倍思親嗎?怎麼他看上去,卻還是一如往常的鎮定,也不見他面上有過半點愁容或是傷心。
該不會是……他面皮薄,不想讓人看出他滿腔的傷懷,所以他才兀自在忍耐?
忙著替他們佈菜的沐策,聽著他們閒談了一會兒後,默不作聲地察覺到他們三人今日的異常處。
花叔與花嬸明顯地變得比平日還要話多,蘇默也跟著他們一塊接話找話題,漫無邊際地瞎扯著。當他們三人開始努力地說起笑話,想不著痕跡地轉移他的注意力時,他終於按捺不住了。
「我並無什麼心思,也沒觸景傷情,所以你們就都自在點吧。」他神色自若地說著,舉箸挑著盤裏的烤魚魚刺,在挑好後首先遞給坐在他身邊的蘇默。
「……」這麼快就被他識破了?
他催著他們下筷,「再不吃菜都涼了。」該哭的該痛的,對他來說都已經過了,他並不想破壞大家過節的心情,因此只簡單地帶過。
花嬸乖乖地吃完一大盤烤魚後,以肘蹭蹭身邊的花叔向他示意,收到妻命的花叔,小心謹慎地看向沐策。
「有件事,我一直很想問……就是不敢問。」
「什麼事?」
「你不想回京為你父兄洗刷冤屈嗎?」雖說他們也不是想要他離開這兒啦,但他家的那事不挺大的嗎?怎麼從來都沒聽他提起過?
沐策一臉茫然的眨著眼,好半天都沒回過神。
「冤屈?」這是哪來的誤會?
花嬸唱戲似的跟著幫腔,「是啊是啊,世上人人都知衛國大將軍父子是被冤枉的,若不是那個梅相禍國,而陛下又聽進了那奸相的讒言,怎會害得你一家蒙冤不白,甚至家破人亡?」
這流言也太荒唐了……
沐策一手撫著額,實是有些哭笑不得。
「我父兄他們是真的有罪。」或許是往年他父兄的威名太過深植人心,這才會造成眾人的誤會。
「什麼?」花叔激動地拉著他的衣領,直接把他看成了個怕事的不孝子,「難道你不打算為你父兄翻案?」他怎可以就這麼認了?
沐策白他一眼,「他們犯了死罪是事實,有什麼好翻的?」
「好歹你父兄多年來鎮守邊疆,有功於國──」花叔都還沒把話說完,就被他給截住。
「功不能掩過。」他拉開花叔的手,鄭重向他們澄清,「況且,他們叛國賣國皆是鐵錚錚的事實。」
「怎麼會……」不只是花氏夫妻倍感訝然,就連邊上一直靜靜聽著的蘇默,也好奇地湊上前。
望著三雙不怎麼相信他的眼眸,沐策無奈,只好對他們說出長久以來他刻意隱而不宣的自家祕密。
「我爹天性就貪財。」不然他家的大將軍府,就不會到處雕梁又畫棟,所用碗盤不是鎏金就是鑲玉的了,他這一身能辨認古董古玩的好本領,可都是打小訓練出來的。
「啊?」
「他的性子就是愛財如命,波若國以五十萬兩黃金賄予我爹這事,並非梅相杜撰,亦非陛下為削權而抹黑,是真有其事。」他還記得當初事發時,文武百官可是個個自掃門前雪,除了梅相外,無一人願對他沐家伸出援手,就是因為這案根本就死沉得翻不動。
他們三人還是照舊對他張口結舌,像是聽到什麼官場奇譚似的,就是沒一個人打心底相信。
他苦笑,「是我親眼所見,這總假不了吧?」
「那……你兄長?」蘇默拉高了尾音問,總覺得,就算他家中出了個犯胡塗的親爹就算了,以他這知進退的性子來看,他家大哥應該也不會錯到哪去吧?
「我大哥他本性雖不壞,但就是好色。」他再娓娓道來另一個祕辛,「波若國的六公主國色天香舉世皆知,她有心下嫁家兄也非謠傳,事實上,家兄原本是打算休了大嫂,再攜著軍機地圖至波若國與六公主雙宿雙飛。」
「不、不會吧?」他們三人忙一手扶著下頷。
「而梅相,他也不是你們口中的奸相,若非他上書力諫陛下我有功名在身,萬不可將我處死,只怕如今我早已是一抔黃土。」這當中最是無辜的,應該就是他家那位長年都頂著黑鍋的老師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