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梟賦~商王戀 卷一
一直到夏侯胤到段家親迎新娘之前,段家上上下下誰也不敢相信兩家真的能夠結成親家,直到花嫁的隊伍遠離之後,他們依舊覺得自個兒好像做了場夢,相信明兒個醒來,會發現一切都是假的。
段倚柔坐在取代花轎的馬車上,聽著外頭的吹樂聲,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剛才綠錦從轎外對她說,前來迎接她的是夏侯胤本人,與段家一開始設想會是派人代迎好上太多了。
她常聽老一輩的人說,在成親六禮之中,親迎所代表的是對女子的尊重,那意義是極重大的,不過,有多數時候,大戶人家是不時尚親迎這一套的,尤其在男方的家世比女方顯赫時,就請媒婆或是好命婦人帶著迎親的隊伍過來,等著吉時一到把新娘子給迎回去。
他怎麼會肯來呢?
段倚柔的視線透過珠簾與紅蓋頭,直視著前方,彷彿能夠從搖晃不止的車簾子看見在馬車前方帶著隊伍的男人。
他可是夏侯家的財東,是個身分尊貴的人哪!
怎麼肯為了她這樣一個會給他帶來羞辱的妻子,跑上這一趟呢?
他坐在那馬上,一旁的人們是如何議論著他呢?而他,又將是如何看待這一切呢?
是夢吧!她心裡想,對於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她想不懂也想不透,所有的事情都好到教人不敢置信的地步。
是該感恩哪!
從今以後,她是夏侯家的人了!這個念頭,就像是一把煨得熱燙的刀子刻上了她的心頭,有些疼痛,也同時有著一股熱度在她的心上泛了開來……
一雙大紅色的龍鳳巨燭,將洞房之內照得十分明亮,空氣中,瀰漫著桃李的香氣,以及乾果的香甜味道,屋外的院子是寧靜的,人們喧鬧的聲音從前堂那兒遠遠地傳來,聽起來不似真實。
是啊!不似真實,這同樣也是段倚柔心裡的感想。
她獨自坐在喜床前,紅色的蓋頭遮去了她的視線,只能見到珠簾在暗紅色的微光之中輕晃動著,她斂眸注視著自己一身繡著細緻花紋的嫁衣,靜謐的空氣中,只有燭火燃燒的聲音在暗響著。
這時,門外傳來了聲響,那是人們笑聲漸近的聲音,可是,那聲音在中途就止住了,然後,是門外奴婢們的喊聲。
「奴才們恭賀主子大喜!」
話聲未落,門扇就被推了開來,外頭的動靜在這一瞬間都生動了起來,然後就在門板被閤上的瞬時,那些聲音又遠去了。
屋子裡又重新落入一片靜寂之中,但是,段倚柔可以感覺到有些許不同,她能夠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那人目光之中的銳利。
她的心跳禁不住加快,耳邊熱烘烘的。
這一刻,一切都真實了起來,她已經拜了堂,成了親,從今以後,是夏侯胤的結髮妻子,這一生,都將在這個家裡終老。
這個體悟,讓她的心頭微微地發熱。
在同一個時間,夏侯胤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坐在喜床上的人兒,她的身形比他記憶中的更加單薄削瘦些,沉甸甸的鳳冠幾乎將她的頭給壓沉了。
此刻,在他身上的新郎喜袍,與她紅色的嫁衣呼應,一室的喜紅教他覺得刺眼,他擰起了眉心,臉上沒有一絲當新郎倌的喜悅。
應該歡喜嗎?一抹淺淺的冷笑躍上他的唇畔。
夏侯胤緩步上前,就在走到她的面前時,伸出大手,倏地將蓋在鳳冠上的喜帕給揭掉。
她揚起的臉蛋看起來有一絲訝異,與他臉上刻意的冷淡神情形成了極強烈的對比,明明已經是至親的夫妻了,可是,他們望著彼此的目光,就像是注視著一個恰巧路過身邊的陌生人。
就在這一刻,段倚柔才真正看清楚自己夫君的長相,他的身長一如她印象中高大挺拔,一如挽柔所敘述的,他長得極好看,乍見之下,會以為他是個溫文爾雅之人。
但是,細看他的眼眉,隱藏著不馴的線條,尤其是那雙深長的鳳眸,眼神比起尋常男子深刻且銳利了些,挺直的鼻樑下,有著一張飽滿的唇,只是那緊抿的線條,看起來不好親近。
夏侯胤也同時在打量著她,心裡忽然覺得好笑,明明是剛與他成親拜堂的妻子,感覺卻比陌生人更陌生,他遍尋腦海,卻找不到一句可以與她說上的話,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沉默,像是春天回寒的涼意,教人覺得哆嗦。
他不該娶她的!他萬萬不該的!
與她四目相望的同時,夏侯胤的心裡只有這個念頭,他覺得可怕,而且不能想像,自己竟然要與她過上一輩子。
「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原該喚他夫君的,但是這兩個字,比起吞下一顆石子更教她覺得噎喉。
「我該問妳什麼嗎?」他冷冷地反問。
是的!不該與她成親的!
無論如何,都不該成就這樁姻緣。
她鬧出那麼大的醜事,夏侯家有的是藉口可以將她休退,雖說會毀了與段家之間的情面,但是,總好過把她娶進門,夏侯家也跟著蒙羞了!
但是,既然已經與她成了親拜了堂,就有如覆水難收,但是,也僅只於此了!把她娶進門,已經是給了天大的恩惠!
「你應該聽說過才對。」她幽幽地說。
「聽說過什麼?妳跟章家的兒子私奔的醜事嗎?」
段倚柔看著他,頓了一頓,才點頭,「是,你不問我嗎?你不想知道自個兒的新婚娘子是否仍舊是清白之軀嗎?」
如果他問了,她會向他解釋,一字一句向他解釋清楚。
只要他問了,她就會說,而她希望他會問。
「妳是嗎?」他一針見血,沒有半點迂迴。
「如果我說我是,你信嗎?」
她的嗓音輕輕柔柔的,努力想要維持平靜的心,卻仍舊泛起了一絲忐忑。
就在這一刻,段倚柔才真正明白自己內心的想法,她一直以為自己能夠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哪怕是多大的詆毀,她只求問心無愧。
但是,在她內心的深處,仍舊是希望著有人能夠信她!
尤其,當對方是她的夫君,她更希望可以獲得信任。
說完,她等待著他的答覆,可是,卻只見到他一雙冰冷的眼眸,眸底映著她帶著些許倉皇的臉容。
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就像被人兜頭淋了盆冰水,「如果你不信我,為什麼要娶我?為什麼不退婚呢?」
夏侯胤起初抿唇不語,眸光沉靜地瞅了她好半晌,才終於開嗓道:「妳真想知道嗎?」說完,他見她點點頭。
又是半晌的沉靜,就在段倚柔以為他不會告訴她的時候,他才又提聲,每一字一句都說得緩慢又低沉。
「第一個理由,是因為太爺希望我可以娶妳,他是夏侯家的老長輩,他的話我不能不聽,第二個理由,是為了夏侯家,夏侯與段家結成親家,對我們雙方而言都有極大的好處,我是個做買賣的商人,需要妳段家的船隊為我辦事,咱們是魚水相幫,這一點道理我不會不懂。」他靜瞅了她一眼,看見她的眼底閃過一絲失望,又開口說道:「看起來,妳似乎對我的回答不是很滿意,難道,妳期待我娶妳,是因為喜歡妳嗎?」
「我沒有那麼不自量力。」她小聲地回答,柔唇邊勾起的一抹淺淺笑痕,有著苦澀的無力,「我爹說過,我心裡也明白,你肯娶我,已經是給我天大的恩惠了,我不會不懂感激。」
「妳有自知就好。」他看見了她的眼底,染上了一層淺淺的薄紅色,卻仍舊無動於衷,「從今往後,我要妳好自修為,要是妳敢丟了我們夏侯家的半點顏面,我會殺了妳,信我,我夏侯胤說到做到。」
「是,我知道了。」她點點頭。
夏侯胤得到她肯定的答覆,滿意地頷首,兀自轉身走到屏風之後更衣,絲毫沒有新婚之夜該有的溫存情意。
段倚柔轉眸望向屏風,看見他高大的體魄從那層薄薄的紗面透出輪廓,心想韓夫人她們說的話雖然很傷人,但卻非常地中肯,他夏侯胤是如此地好,如果沒有老太爺的推波助瀾,他將是她這把地泥永遠難以搆及的天!
她該知足了!段倚柔在心裡告訴自己,她會用這一生最大的心力,去回報這男人賞給她的恩惠。
她也在心裡告訴自己,從今以後,段倚柔是夏侯家人了。
新婚夜裡,開始落雨,到了隔日,雨勢依舊沒有停止,明明已經是白日了,但是天空卻是陰霾的,霪雨霏霏,濃重的濕氣,讓屋子裡的器物都像是沾著層水氣,讓人覺得不太舒爽。
還不到卯時,段倚柔就已經清醒了,而夏候胤不知何時已經離去,當她清醒時,屋子裡除了她之外,就只有一屋子的靜寂。
她將披散的長髮綰成一條粗辮子,拿出才繡到一半的荷包,繼續做著針線活兒,一邊等待著綠錦過來給她梳髮綰頭。
原本,她應該一早醒來就去給老太爺請安敬茶的,可是就在不久以前,太爺院裡派了人來傳話,說老人家這幾天精神不大爽快,要她別忙,過幾天再去請安就好了!
窗外的雨,依舊綿綿細細地下著。
以往按照這時候,綠錦應該已經端熱水過來給她抹臉,可是,那丫頭怕是不想打擾她與夏侯胤,今兒個來晚了,但她也不太以為意,做著手裡的繡活兒,時間倒也是平平靜靜地過去了。
在她的心裡只覺得好笑,她與夏侯胤之間根本就不怕被打擾,昨兒洞房花燭夜,他們之間沒行周公之禮,他倒自個兒先去找周公了,更衣之後他便自個兒先睡了,後來唯一的對話是他喊說燭火太亮,要她把火吹熄,讓她只能在一片黑暗之中,把自個兒身上繁重的嫁衣給脫掉,躺到他身畔時,雖然小心翼翼卻還是驚動了他,在黑暗之中,他側過身去背對著她。
這時,她忽然聽見了門外有動靜,以為是綠錦過來了,才抬眸想要喚她的名兒,就聽見一道略有些年紀的女聲叫喚。
「參見夫人。」說話的人是一位年紀約莫四十開外,臉蛋身形略顯得圓潤的婦人,在她的身後帶著幾名丫鬟,而在她的身旁,站著一名穿著打扮都顯得矜貴的姑娘,那白嫩的臉蛋,與婦人有幾分相似。
「不必多禮,崔嬤嬤。」段倚柔看婦人的年紀與長相,一眼就認出她是吳長芳,因為嫁的夫君姓崔,被稱崔嬤嬤,在嫁進夏侯家之前,她就曾經聽說過這位崔嬤嬤在府裡的說話分量不小,只是這幾年夏侯容容逐漸掌握權柄之後,影響就漸漸不如從前了。
對於新夫人能夠一眼就認出自己,崔嬤嬤有些訝異,不過她畢竟老練,只是笑了一笑,拋了個眼色,使動身旁的兩個丫鬟走到寢房去。
「妳們這是在做什麼?」段倚柔眸光沉靜地注視著崔嬤嬤,同時注意到在崔氏身旁站著一名妙齡女子,穿戴與一般丫鬟不同,偎在崔氏身邊,兩人的神情看起來不似主從,倒像是母女。
「請少夫人見諒,這是規矩,咱們只是照著規矩辦而已。」崔嬤嬤說完,領著一旁的妙齡少女入內,完全沒將她這位新夫人擱在眼底。
這時,段倚柔就聽見隔屏之後,傳來了幾個人的交談聲。
「啟稟嬤嬤,沒見紅,墊褥是乾淨的。」
「看來傳言一點都不假,咱們新進門的少夫人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是給別的男人睡過的殘花敗柳。」
丫鬟們交談的音量,壓得低低的,像是在談論著極羞恥的醜聞,不能教人給聽見,但是,段倚柔卻是聽得一清二楚,藏在她們言語之中的惡意嘲弄,伴隨著她們壓低的嗓音,跟著一併傳進她的耳裡。
潮濕的空氣,原本就已經教人快要喘息不過來了,此刻,她更是覺得快要窒息了。
她是清白的!她是的!
段倚柔想要大聲地告訴她們事實,但是她不能說,因為藏在實話之後,還有著一個教她更不願意面對的醜事。
那就是在她與夏侯胤的新婚之夜,他沒有與她洞房,要是教人知道了這件事,只怕會教有心人做出更大、更教人難以忍受的文章,所以她不願意辯解,不想教人知道夏侯胤不願意碰她,不想激動地否認與這些丫鬟們一般見識,那不過顯得她心虛與不堪。
「請夫人見諒,不是小的存心冒犯,實在是規矩,咱們只好照辦了。」崔嬤嬤讓人換了被褥套子,走出來對段倚柔說道。
段倚柔看著眼前眾人,抿唇一聲不吭,此刻的她多希望綠錦早就進來給她梳洗穿衣完畢,至少,一身端正的妝扮,讓她可以更挺直腰桿面對眼前這一些存心來瞧她好戲的奴婢。
再如何不堪,她也總是段家的千金,夏侯家的新夫人!
這時,崔嬤嬤忽然想起了什麼,拉過一旁的妙齡女子,「對了,少夫人,忘了向妳介紹,這是我的女兒,名叫崔容蓮,府裡的人都管她叫蓮姑娘,身分是比一般人特殊了點,可不是當差的奴才,她與胤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兩個人的感情好得就像是兩小無猜,就希望少夫人能夠看在他們一起長大的情面上,不要計較啊!」
「娘,妳做什麼對她說這些呢?我要與胤爺在一起,她又管不著,難道,以她現在的立場,還能爬到胤爺頭上去不成?」崔容蓮扭著娘親的衣袖,對於眼前的情況有千百個不滿意。
一旁的兩個丫鬟聽見這番話,掩嘴竊笑了起來。
段倚柔看著她們,忍不住微微動了怒,只是面子上沒表示。
忽然這時,一道嬌嫩的嗓音從門口傳來,「嫂嫂就算不爬到胤哥哥的頭上,也能治妳這目中無人的丫頭。」
話落,眾人的眼光轉向門口,看見夏侯容容漾著一臉如春花般嬌美的笑意,帶著貼身丫鬟婉菊佇立在門口,一雙寶石般烏亮的眼睛挑著不以為然的弧度,直勾地瞅著崔容蓮。
這時,原本滿臉囂張的崔容蓮一見到她,就像是老鼠見了貓,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半步,躲在娘親的身後。
「怎麼?一群人揪圍在這裡,咱們夏侯府裡是沒事讓妳們做了嗎?敢情是嫌這差事太優渥,想讓我有藉口減些餉銀,給咱們家裡省錢是嗎?」夏侯容容徐步入內,含笑的目光直瞅著兩個站在崔氏身後的丫鬟。
「不不不,奴才不敢,奴才這就去幹活兒了!」兩個丫鬟匆忙地跑走,連瞧都不敢多瞧臉色大變的崔氏母女一眼。
這時,夏侯容容的目光轉移到崔嬤嬤臉上,看見她一張如圓碗般的臉青白不定,像是不願示弱,卻無奈情勢逼人。
「還不走?」夏侯容容微挑起弧度好看的眉梢。
「蓮兒,咱們走。」崔嬤嬤咬著牙,大力地拉著女兒走出去。
段倚柔自始至終就只看著夏侯容容,彷彿不敢相信那如搪瓷般的美麗臉蛋,竟然有著如此靈動的表情。
就像是一朵嬌豔的玫瑰,不只有著好看的形狀,就連那香氣都是無比醉人,更教人深刻地感覺到她無雙的美麗。
「妳在看什麼呢?」夏侯容容轉眸對上嫂嫂的目光,同時打量著她的模樣,一如傳聞的不甚出色,不過白白淨淨的,瞧著順眼,「在看我嗎?是多長了隻眼睛還是鼻子呢?」
婉菊見主子說話不客氣,連忙笑著打圓場,「請少夫人不要介意,我家小姐不喜歡人家直瞅著她看,她常說就算自個兒的模樣真的不錯,也沒有義務要供別人當花瓶一樣觀賞。」
「是我冒犯了,還請見諒。」段倚柔的笑容之中充滿歉意,心裡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挽柔,一直以來,挽柔就極喜歡出門時,人家直盯著她瞧,無論是男人欣賞的眼光或者是女人妒羨的瞪視,她都樂得接受。
她常說,那是因為自己夠好,才能夠得到他人的特別注目,反正,多讓人瞧上幾眼,她也不會掉下半塊肉,還說如果有誰不看她,肯定是心盲眼瞎了,絕不是正常人!
「嗯。」夏侯容容雖不滿意,但仍舊接受地頷首,挑了張椅子大剌剌地坐下,「妳知道自己應該要做什麼嗎?」
段倚柔搖搖頭,「我該做什麼?」
「真是不懂規矩,雖然太爺爺要妳不必過去敬茶,但妳就真的以為自個兒什麼也不必做了嗎?婉菊。」夏侯容容示意婢女倒杯茶,交到段倚柔手上,「太爺爺沒要妳敬茶拜見,但我這個小姑可沒允許妳能夠豁免。」
婉菊笑著把注滿茶水的蓋碗交到新夫人手裡,小聲地說道:「其實,咱們小姐是刀子嘴豆腐心,一早就料到崔家母女會來找麻煩,不是真的存了心眼要來刁難夫人的。」
「婉菊!」夏侯容容低斥了聲,要她別多嘴。
「是。」婉菊笑吟吟地退開。
段倚柔接過茶碗,想到夏侯容容剛才適時地替她解圍,心裡有無限的感激,她走上前,恭敬地用雙手將茶給遞上,「從今以後,還請多指教了。」
從夏侯老太爺那一代開始,「慶餘堂」的經營方針就是用人唯才,大江南北上百間舖子都設掌櫃,各配置一名副手,大小事務由掌櫃做主,在掌櫃之上,又設置一名大掌櫃,負責統籌協調各個舖子之間的大小事務,也是「慶餘堂」對外的管事,並由此人直接面對財東面報各項事宜。
對於已經將生意做大的「慶餘堂」而言,這是必要的制度,所以,身為財東,也只能全權信任自己所託付的管事。
不過,許是因為大掌櫃曹南昌是老太爺指派的人選,而非夏侯胤親自挑選的心腹,所以對於他的做法一直都頗有意見,因為不能夠全心信任,所以他與掌櫃們之間多少存在著一觸即發的緊張情勢。
不過,主要的原因是,曹南昌生性保守,做事太過謹慎,而夏侯胤的舉措在他的眼裡看來太過大膽冒險,為了「慶餘堂」的長治久安,曹南昌總是會不厭其煩地勸阻新財東,要他凡事以大局為重。
夜深人靜。
雨過的夏夜,蟲鳴蛙叫聲不斷,一輪探出雲端的明月,將這夜晚襯得格外有情調,段倚柔端著夜消,穿過長廊,走到了她夫君的書房門前。
「夫君,是我。」她朝著裡頭喚出那兩個字時,心兒有一瞬間輕顫了下。
經過半晌的沉靜之後,門內傳來了回應,「進來吧!」
夏侯胤低沉的嗓音在靜寂的黑夜之中,聽起來格外地渾厚。
得到了首肯,她推門而入,壓制住內心的緊張,揚起眸看著坐在書案之後,正在翻看帳冊的夏侯胤。
她知道不到半個時辰之前,曹大掌櫃才剛離開,聽說兩人談話的氣氛不是太好,有人去稟報了老太爺,老人家說已經不是當家,又說睏累了,吩咐眾人不許再拿這些小事來煩他。
夏侯胤回迎她的目光,眸光銳利地打量著她,少了嫁衣喜氣的紅豔,她原本就已經平凡的臉蛋,看起來幾近是其貌不揚了,只有那一雙眼眉像是有著通透的靈氣一樣,教人忍不住想要看得更仔細。
「不知道夫君何時才要就寢,夜深了,想你可能會要食些夜消,所以幫你端了些過來。」
「擱著吧!我想吃的時候就會吃。」他努了努下頷,示意她將手上的東西擱在一旁的几案上就可以了。
段倚柔依言照做,擱好了吃食之後,她回過身,面對著他,「那夫君忙吧!我就不打擾了,我回房等你。」
說完,她轉身走到門口,就在她伸手就要碰到門把時,他揚起的沉渾嗓音喊住了她。
「今早的事,我聽說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訝然回首的雙眸,「果真是好事不傳,壞事傳千里嗎?今兒個一整天,夏侯府裡裡外外,人們都在談論我夏侯胤真是可憐,娶了一隻人家穿過的舊鞋進門。」
舊鞋,指的當然是她!而那個穿過的「人家」,指的就是傳說中與她私逃的章家公子。
「你應該知道事實,我們沒有圓房,自然就不會見紅。」
「所以,妳要我去向大夥兒說明原因嗎?」
「不!」她想也不想,衝口而出。
見她意外的激動,他挑起眉梢,「為什麼不要?只要我對他們說了沒有圓房的事實,不就替妳洗清冤屈了嗎?」
段倚柔看著他的神情,似乎對於她的驚慌感到相當有趣,但她可是半點都笑不出來,「讓人知道了你不肯與我圓房,對於我的名聲於事無補,我不能求你與我圓房,但是,請你替我想想,不要對人提起,可以嗎?」
「如果我偏要為難妳呢?」
他含著涼薄的話語就像根針兒似的,螫得她的心坎兒泛起疼痛,「如果你真想說,我也阻止不了你。」
她看著他臉龐好看的輪廓,心情就像是一隻被貓惡意戲弄的老鼠,心驚膽戰,沒了命似地想要反抗,可是,如果這隻貓兒真想一口將她給吃了,她也無能為力,無法反抗。
「好,我答應妳不說。」他直直地瞅了她一會兒,終於答應她。
「謝謝。」她鬆了口氣,心裡忍不住對他的感激。
雖然他對她並非十分和善,可是,就憑著他肯娶她進門,給她一個安身之處,就已經是她的大恩人了!在與他拜堂成親時,她在心裡就悄悄地決定,要用這輩子報答他的恩惠。
當然了,還有老太爺,她告訴自己,只要在夏侯家的一日,她就會扮演好身為當家主母的身分,與她的夫君成為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出去吧!我不想被打擾,還有,我會回房,但妳不需要等我,當我回房的時候,我不想看到妳還是清醒的。」說完,他提起筆,低頭繼續處理事務,不再多瞧她一眼。
「是。」她柔順地點頭,轉身走出書房,輕輕地為他閤上門扉。
在她的身後,夏侯胤凝視了她的背影許久,站起身走到桌几旁,伸手揭開小盅蓋,聞那氣味應該是杏仁燒茶,他將盅蓋隨手擱到一旁,又拿起蓋在淺碟上的保溫蓋子,看見了三顆包得十分精巧的腐皮包子,有甜有鹹,她的思慮倒是十分周到。
起初,他將兩個蓋子又都閤了回去,又回到書案前繼續翻看帳冊,似是不打算吃了,但是,還不到二更天,他便覺著肚餓了,最後終於忍耐不住,把杏仁燒茶給喝了半盅,吃了兩顆包子,滋味甚美,但他卻覺著有些懊惱,因為覺得可惜,如此美味的吃食,要是趁熱吃了該多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