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華尋夢~謎戀之五
菲菲緩慢地推開少年的胸膛,平靜淡然地抽離了他帶來的熱度,表情猶帶幾絲恍惚,小嘴鮮豔如莓果,點綴了灰濛濛的雪景。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執起袖子抹了抹嘴唇,率真的眼神浮現狀似惱怒的情緒。
「難道妳不喜歡我這樣做?」他支肘撐額,冰藍的眸子勾睨著她,毫無愧意的戲謔問道。
「不喜歡。」擺在唇上的毛料衣袖來回抹擦,她的回答模糊難辨,但不再友善的眼神清楚寫滿她氣憤的訴求,拒絕遭受這般不尊重的對待。
他玩世不恭的態度以及任性妄為的睥睨神態,說明了這不是一個吻,只是一個捉弄,一個興之所至隨機行動的玩笑,或許帶點他獨處時被人驚擾的洩憤意圖,他的怒氣並不顯露於表情,而是透過親密的肢體接觸迂迴地傳達。
她感受到了,毫無遺漏地感受到了;不需要言語,一記預料之外的輕吻便能切實感受到他隱藏得很深的真實性格。
「小蠢蛋,妳分得清楚什麼是喜歡,什麼是不喜歡嗎?」少年直接將她的反應歸納為幼稚的抵抗。
「我不是小蠢蛋,我叫菲菲。」她一臉認真的糾正道。
「小蠢蛋。」他逕自咕噥道,仰頸灌了一口伏特加,灼燙的液體滑過冷澀的咽喉,溫暖了一整天尚未進食的空胃,得到短暫的假性飽足感。
「菲菲。」她含糊地低喃道,語氣裡有著挫敗,因為她知道,他根本不在乎她叫什麼名字。
「好吧,那妳想不想陪我玩個遊戲?」少年百無聊賴地擱下已空的酒瓶,再度枕臂躺了下來,醉意迷濛的目光迷失在灰暗的空氣中。
他孤寂的側容牽引著她柔軟的心,淡淡的情愫不斷擴散,但觸及他眸內戲謔的浪放不羈,急奔失速的脈搏便暫且緩下,停止受制。
她不喜歡他那樣過於輕率的態度,彷彿整個世界都已淪為他獨有的遊戲場,他眸中僅剩空洞的歡愉,探測不到屬於真心的溫度。
「不想。」她毫不思索的拒絕。
她的回答立時惹來少年的一記側目。
「那妳還杵在這裡做什麼?」他的眼神極為陰鬱、深沉。
「我想知道贖罪的果實是什麼。」菲菲全副的心思仍羈絆在雕像的銘文上,一臉單純的固執讓少年笑了,見狀,她忍不住又問:「有什麼好笑的?」
「蠢蛋就是蠢蛋,連那種騙小孩的童謠也信,傻瓜。」
「童謠?」菲菲詫異的問。
少年揚起眉,帶有幾絲邪氣的淡瞟她一眼。
片刻後,他忽爾潤了潤朱紅的唇,輕聲吟詠。
「此地禁止扔棄真我。這裡是華麗惡獸棲息之所,這座偌大的獸籠,美麗的褻瀆是最佳糧食,佐以絢麗的偽善與妄想的貪癡,牠咀嚼著並茁壯成一隻披著人皮的美獸,埋葬了自己碩果僅存的良善與道德,亦在此地遺落了最後的美……」
音律拙樸的童謠流動在凍結的氛圍中,伴隨遠方不知名處的彌撒曲,管風琴嗚咽的低吟,奇異的與童謠誦唱的音律如此相近,如此契合。
菲菲聽得出神,意識恍惚,透過他起伏有致的吟唱,產生了一幕幕幻覺,童謠裡的那隻美獸伏在她的面前,目光如星辰般閃耀,金髮如晨曦般璀亮,唇色猶如鮮紅的果實,美麗得遙不可及,卻使人渴望靠近。
「小蠢瓜,妳從沒聽過這首童謠嗎?」見她聽得陶醉,少年霍地停下吟唱,朝她勾勾指頭。
菲菲迷惘地搖搖頭,緩慢地走向前,誤以為他是示意她靠近些聆聽,豈料他忽然一把扯過她頸子上的紅絨圍巾。
「不行──」她錯愕的驚呼,但為時已晚,他連同紅圍巾,一塊兒將嬌小柔軟的身子扯向他的胸膛。
齊眉劉海底下的額心砰一聲撞上軍裝胸口的金屬釦飾,意識越發迷糊,她平舉著雙臂,不想與他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
「我從剛才就在想,這是什麼氣味。」少年扯著圍巾,湊近鼻端,深深一聞,那份清雅的香氣充滿了肺葉,稍微驅逐了麻痺感官的酒精氣味。「看不出來妳蠢歸蠢,挑香水的品味還不賴。」
「這不是香水,是乳液的味道。」她認真地糾正。
「這是什麼味道?」他親暱的將俊美的臉龐埋進她及肩的烏黑頭髮中,狀似眷戀不捨的來回徘徊。
「野薑花。」她呆呆的睜大雙眼,僵著冰冷的四肢不能動彈,只能靠吹拂過腮旁的酒氣確認他薄唇挪移的親暱角度。
「挺好聞的。」他嗅得認真,彷彿對她身上的恬雅香味徹底上癮。「如果可以天天聞到這香味該有多好……」
菲菲驀然愣住,感覺一陣羞澀的溫暖從胸口泉湧,自頸肩擴及頷頰,最後來到兩頰上,霎時,像是白嫩蒸糕的圓潤臉蛋成了覆盆莓慕斯蛋糕。
「菲菲?菲菲?」不遠處忽然飄來一道焦急的呼喚,驚醒了彷彿被困在朦朧幻境裡的人兒。
「……是安娜。」過了片刻,菲菲認出來者的身分後徬徨地抽身,沒料到一綹髮絲揪疼了她的頭皮,她側身回眸,發現耳後的髮捲鉤起他耳上的一只銀飾,複雜的纏繞在上頭。
她猶豫了幾秒,怯怯的探手解開糾結,拉扯之間,呼吸逐漸急促。
明知她戴著禦寒的厚手套,笨拙得解不開,少年仍好整以暇地挑眉旁觀,直到白潤圓臉上的一雙核桃狀大眼裡浮現央求之意,他才斂起唇邊的笑。
「笨蛋,妳只會越弄越糟。」他拍開她慌於解結的雙手,垂下雙眼瞥過左頰,從胸前的口袋裡取出瑞士刀,在她的瞠瞪之中割下一截金髮。
原來糾結的主因一半是來自於耳飾,一半來自於他鬢邊的一綹燦金髮絲。
冷風吹散了他手中的金髮,飄過她的臉前,撓癢了她的鼻子,她趕緊轉身,掩面打了個大噴嚏。
「菲菲?」
擔憂的呼喚伴隨著跑步聲迎面而來,菲菲揉了揉凍紅的鼻頭,迷糊的抬臉看向來者。「安娜,妳怎麼會來這裡?」
安娜驚恐地瞪著個頭矮了她一大截的菲菲,「噢,天!妳怎麼會闖進這座廢棄的墓園裡?我聽貝兒說,奧薇那群臭婆娘指使妳送文件到這附近來,真是快把我急瘋了!」
「我沒事,謝謝妳特地趕來找我。」菲菲真摰地揚起嬌憨的笑靨。
安娜氣憤的喳呼道:「妳絕對不會相信奧薇幹了什麼……」
「我知道。」菲菲無所謂的笑了笑。「舍監根本不住在這附近,是奧薇故意整我。」
「妳怎麼知道?」安娜驚異地問。
「沒什麼。」她搖搖頭,沒有說出被風雪捲走的那疊文件不過是一堆該送進碎紙機的廢紙,反正那已經不重要了。
安娜也未再追問,納悶地環顧荒涼的墓園。「妳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
「一個人?可是他……」菲菲驀然轉過身,悵然若失地愣望著斑駁的石台。
那本該是送葬時擺放獻祭品的長型石台上,靜立著一個伏特加酒瓶,披著人皮的美獸已消失了蹤影。
菲菲下意識撫著耳朵,依稀尚能聽見少年吟唱童謠的殘音,如此抑鬱又充滿著譏弄,令人哀傷。
「菲菲,妳看見什麼了嗎?」安娜抱臂哆嗦,不懂這樣糟糕的天氣裡何以菲菲要擅闖廢棄的墓園,滯留不歸。「我的天啊!剛才樹叢那裡好像有影子飛過!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裡……菲菲!妳有聽見我說話嗎?」
菲菲遲疑了許久才緩慢地點頭,收回悵惘的視線,看向少年方才指引的方向。「朝那裡直直走到底,就可以走到出口。」
安娜拽過有些遲鈍的人兒往樹下的小徑快步行去,嘴裡不停叨唸著,對於菲菲異於常人的好奇心已見怪不怪,天曉得哪裡有古世紀怪獸的遺跡,肯定就有菲菲的蹤影。
菲菲回眸瞥過讓風吹落石台的酒瓶,忽爾憶及什麼似的探向頸前的圍巾,然而那裡已空無一物。
她驚詫的垂下雙眸,親眼確認頸子充滿了涼意,禦寒的圍巾已消失無蹤。
茫茫風雪裡,彷彿仍盤旋著那首詭異又淒美的異國童謠,少年優雅的影像,成了一幕妖異的翦影,深深鐫刻在她的腦海裡。
自那夜起,少年蒼雪般美麗的側顏便沉澱於菲菲的心中,時時沿著思緒的脈絡,撥動她遲鈍的情感神經,有一小塊深刻的記憶掉落在那一夜,遺失在少年戲弄的那一吻裡,宛若對她下達了魔咒,讓她深受禁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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