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冤家~幸福時光之一《限》
秋陽的威力不容小覷,秋老虎可不是叫假的。
下午的豔陽曬得方幸樂雙頰紅咚咚,她將體育服的袖子捲上肩頭,企圖散去些熱意,轉向起跑點就位。
腳真的有點不舒服,可是女子一千五百公尺決賽已經是她的最後賽程,撐一下應該不會有事吧?
而且,她現在還落後那個顧人怨的一面金牌,要是失去這最後的機會,她就要落敗了。思及此,她握緊拳頭,說什麼也要拚了。
槍聲一響,她一馬當先衝了出去,聽不到一旁鼓噪的加油聲浪,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以及腦子裡那唯一的念頭──絕對不能輸!
她沒輸,只是跌倒了。
就在終點前,最後的二十公尺,周遭的驚呼此起彼落,而後頭暫居第二的學姊正在逼近。
「不要過來!」喝止了跑道內側草地上的同學們,方幸樂右小腿微顫著,一陣灼熱。她強撐著想站起來,沒忘了這是最後的勝負關鍵。
在她再度跌回地面前,一雙結實的手臂扶住了她,清冷的聲音飽含不悅。「別動!」
是那個顧人怨的對手。
「你進來做什麼?」她氣急敗壞地想推開他。「快出去,現在還在比賽中耶!」想要害她喪失資格啊?
「妳都這樣了還想比!」瞪她一眼,顧人傑不把她的推拒放在眼底,表情森冷地將她抱到操場內圈的草地上。
「你做什麼啦!」方幸樂哇哇大叫,氣得拍打他。「誰教你把我抱進來的啦?我要比完!」
「其他人都跑過終點了,已經比完了。」厲眸一盯,像是在警告她最好別再無理取鬧。
「比完了……不行!」方幸樂大叫:「這次不算,重來!」
「誰跟妳重來?」蹲下檢視她紅腫的腳,怒氣逐漸累積。「腳痛多久了?為什麼不棄權?非要搞到這樣?」
他非常生氣,氣她不懂得照顧自己!看她腳的狀況,肯定不是因為方才的不慎跌倒造成,而是一連串比賽下來的肌肉疲勞與拉傷!
「為什麼要棄權?」眼見得勝無望,方幸樂把一切的怒氣都發洩到眼前的人身上。「我才差你一面金牌耶!這項贏了就平手了。」
這時,顧人傑清楚聽見體內那根名喚「理智」的弦斷裂的聲音。
「為了這種爛理由就要硬拚?妳到底有沒有腦子?事情的輕重緩急都不明白嗎?還是要讓事情變到不可收拾的時候才會覺悟?」一連串的問話,出自頭頂冒煙的顧人傑。
一旁的學生紛紛退避,怎麼也沒想到氣質俊雅、風度翩翩、形象絕頂的學生會長,會有氣得發飆、破口大罵的一天。
「你兇什麼兇啊?」方幸樂覺得莫名其妙,而且天性也不容得別人這樣吼她。「你很煩耶!得了便宜還賣乖!怎麼,你贏了還不高興嗎?」
「我根本不在意輸贏!」顧人傑咬牙,強忍下將傷者拎起來搖晃的衝動。
「騙鬼!」她想也不想就輕嗤,他明明很喜歡跟她計較輸贏!氣憤地瞪他一眼,她站起來想走回班級陣地,腳才一動,卻傳來一陣劇痛。
「再逞強啊!」顧人傑低罵,俯身橫抱起她。
周遭群眾情難自已地「嘩」了一聲,讓方幸樂窘到不行。
「放我下來啦!」她難得紅了臉,低聲要求。
「別亂動,不然後果自理。」顧人傑冷聲警告。
「誰教你亂抱人!我就是要……」話沒說完,她已經整個人摔回地上。
「顧人傑──」撥開亂髮,昂首瞪視。
「妳的要求不是嗎?」是她自己說放她下來的!顧人傑的眼神很火,語調很冷,完全不若平日的模樣。
「你該死的是在生什麼氣啦?」對這樣的他完全沒轍,腳又超痛,方幸樂煩躁地直想捶人。
顧人傑沒回答她,只是彎腰拉起她,然後粗魯地扛上肩。
「你做什麼?」難受地倒趴在他背上,方幸樂很努力地撐住,一把無名火熊熊燃燒。
「送妳去保健室。」避開她的小腿以及因跌倒扭傷的腳踝,顧人傑牢牢地壓住她的雙腿,邁開大步,絲毫不理會肩上的人會不會難受。
向來平淡的心因她而怒氣翻騰,失了平日的從容優雅。
「顧人傑!」方幸樂氣爆了,但腳受制又疼痛,她只能以雙手狠捶他。
「閉嘴!」俊雅男子氣到最高點,拒絕任何言談。
「王八蛋!」
「……」懶得理她。
「你這顧人怨的傢伙──」
方幸樂咒罵的聲音越來越遠,面面相覷的老師同學們一一調回視線,交換一個眼神。司令台上觀戰很久的司儀,呼出一口長氣,這才拿起手上的進行單。
「接下來,舉行男子一千五百公尺決賽……」
「你到底要做什麼啦?」被他不算溫柔地拋在保健室的床上,方幸樂像隻刺蝟彈坐起來,生氣地瞪著顧人傑。
不懂耶,他到底在發什麼脾氣?他不是沒有脾氣的嗎?
顧人傑沒有說話,只是翻找著藥品。校醫不在,應該是在操場觀賽兼待命。
「顧人傑!」方幸樂真會被他氣死。「有什麼事就說出來啊!你這樣悶不吭聲的算什麼嘛?怎麼,你嫌贏得不光……」
那個「榮」字無從出口,因為面無表情的顧人傑依然沒有回話,卻直接將唇覆上了她。
雖然不是第一次被他吻,可是這一個吻卻極具侵略性,不像平日的柔情繾綣,而是帶著惡意的懲罰,飽含無法壓抑的怒氣,方幸樂皺眉,不悅地掙扎。
「你放開啦!」費盡了力氣推開他,方幸樂滿心不快。「你要生氣的話就不要親我!」她討厭這樣。
「妳在鼓勵我動手嗎?」黑眸深處盡是不快,顧人傑死盯著她。「君子動口不動手,我只好親妳。」
「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啦?」方幸樂被他看得心虛起來,口氣自然也弱了下來。兩人相處時她永遠才是那個氣得七竅生煙的人啊?而且她明明沒做什麼事,他為什麼要這麼生氣?
他難得一見的超強火力讓她相當不習慣,但她絕不承認自己是怕,頂多是一時難以適應罷了。
「你說話嘛!」見他仍然板著俊顏,沉默地包紮著她扭傷的腳,方幸樂只覺得被他搞得渾身不自在,口氣中不覺地抹上一絲祈求。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的他,他脾氣不是很好嗎?
看著她苦惱又帶點懼怕的模樣,顧人傑只能嘆氣。
「輸贏對妳而言真的那麼重要嗎?」他直直瞅著她,黑眸有種難讀的情緒。
「你問這什麼笨問題?沒輸贏的比賽怎麼會有趣?」方幸樂想也不想就回答,沒注意到他僵硬的軀體。
顧人傑更沉默了,繼續以陌生難解的目光看得她心慌。
「怎樣了啦?」方幸樂不懂他眼裡的含意,只覺得那樣的注視令她心跳加速,整個人變得有些不像自己。
「結果對妳而言,一切依然只是比賽。」終於收起那令她心慌意亂的目光,顧人傑轉身收拾東西,留下坐在病床上的方幸樂一臉不解。
什麼?什麼跟什麼啊?本來不就是比賽嗎?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啊?明明就是他起的頭,老愛跟她比來比去的啊?現在是在怪她嗎?
怎麼都覺得不對勁,總覺得他話中有話,可是想起他那難解的目光,她卻咬住了唇,不敢詢問。總覺得要是問了,兩個人就會變得不一樣了,她不要!
在她心裡,她只想要單純地維持現在的關係,不要有改變。
這是她從來沒和他說過的心願。
即使方幸樂不希望生活有所改變,但隨著時間的過去,人一定會有所改變。
方幸樂坐在大禮堂外的大樹上,遠遠地眺望進去,正好看見某人代表畢業生上台致詞。
今天是畢業典禮,所有的三年級在這天之後都將離開校園,包括那個人。
那個假道學!即使距離那麼遠,她依然能想像他臉上會有的臭屁模樣,端著個好學生的架子訓東訓西的。
好快,他居然就要畢業了,快得讓她沒有什麼真實感。
不過她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從今以後,就沒有人會管東管西,三不五時就在她面前顯靈,硬押著她比賽這、比賽那的,然後在她不小心失手落敗後,趾高氣昂地要她全聽他的。
雖然如此,她卻高興不太起來。
無意識地折下樹枝,心不在焉地扯著上頭的葉子,和顧人傑對峙以來的點點滴滴掠過方幸樂腦海,清晰得像是昨天的事。沒想到,他居然要離開了。
「妳打算在上頭待多久?」
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在下頭響起,方幸樂微微一怔,低下頭看向某人,這才發現典禮早就結束了。
「你的行情不錯嘛!」看他滿手是花,身邊還圍著不少學妹。
「比我想的差了一點。」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沒參加典禮的她,轉身有禮地遣開了學妹群,才又抬頭。「下來吧!」
這個沒良心的「學妹」,居然沒任何表示,沒送花也就罷了,居然連典禮都沒參加?
方幸樂難得沒和他爭,身手俐落地爬下枝幹,然後躍下。
「幹嘛待在樹上不進去?」他微微抱怨。「好歹是我的畢業典禮。怎麼,怕忍不住哭出來被我看見嗎?」
方幸樂嗤了一聲,明白表示這個假設的可笑。
「不然?」走到她身旁,拉著她就地坐在草地上,顧人傑不滿地盯著她無所謂的側頰。
原以為她至少會有些異樣,沒想到什麼也沒有。好歹以後兩人不在同一個校園,無法天天見面,她都不會有點捨不得嗎?
顧人傑把滿懷的花放到一旁,目光微灼地盯向把玩著小樹枝的方幸樂。
「不恭喜我?」他故意問。
「恭喜。」方幸樂勉強笑笑,餘光撇到一旁的「花海」,想了想,將手中的樹枝遞給他。「送你。」
顧人傑微挑眉,沒想到自己還是有機會得到由她送出手的禮物,但他卻故意挑剔。「人家送花妳送樹,就是故意要比較特別就對了。有必要這麼心不甘情不願嗎?還先破壞才送我。」他接過樹枝,上下打量。
「這樣才配你。」她別開臉,遮掩那份不自在。「恭喜你畢業了。」
「也恭喜妳。」他隻手撐地,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恭喜妳,從今天起就能『擺脫』我了。」她不提,他就更要提醒她,看她的反應。
「嗯!終於脫離苦海了。」她故意附和,還做出一個「終於等到」的手勢,彷彿等這天很久了。
「妳果然很高興。」顧人傑的笑容險險因她的反應而垮下。他的離開,對她而言真的毫無意義?看她居然完全不當回事,還跟他有來有往地頂嘴。
「當然啊,你自己做人有多惡劣,終於知道了吧?」方幸樂露出一個「受不了」的表情。「我忍你好久了。」
「我才忍妳很久了。」她以為她自己做人就有好到哪去嗎?比他差一大截吧!「我只說實話,妳比我惡劣多了。」
「再怎麼惡劣,以後你也不用管了。」她硬是逞強地說:「你應該也很高興啊,不用再理我這根朽木了。」
「妳終於承認自己是朽木了啊?」顧人傑眼神微黯,卻不想讓她看出來。
看她這副模樣,自己決定不告而別是正確的。不管她現在是真感覺還是假無事,跟她談感情都是白費工夫。
「再過幾年,我會回來找妳。」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心裡悄悄下了決心。
等她再大一點,坦白一點,對感情了解一點時,他就會回到她身邊,把現在沒說出口的話全告訴她。
「過幾年?」原本因聽見「回來」兩個字眼睛一亮的方幸樂,仔細想想卻覺得不對勁。「過幾年你回來找誰?別以為我會留級!」
她再一年也要畢業了,也不在這了啊!
「妳誤會我的意思了。」這根木頭……她已經完全超越「朽木」的境界了!
「那你是什麼意思?」方幸樂皺起眉,她最恨他搞神祕了。
他忽然伸出手揉亂她一頭短髮,笑得神祕,說出她最恨的話之一──
「等妳長大就知道了。」
留下那句讓人生氣的話之後,顧人傑就離開了校園,緊跟著,方幸樂也迎向了暑假。
漫長的暑假中,總會安排個返校日讓學生們回來聚聚。本來方幸樂對這種無聊安排是向來不予理會的,可是這次她卻規規矩矩地出現在學校中。
沒急著到班級集合處準備勞動,她停在川堂,看著佈告欄上密密麻麻的大學榜單,大皺其眉。怎麼可能沒有他的名字?
像是懷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她再次從頭細讀,只差沒貼在玻璃上來個近距離探察,看他的名字是不是掉到角落去了。
看了半天,還是找不到某人的名字,方幸樂呆在原地,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他不是學年第一名嗎?不是把考試當吃飯嗎?一個老贏她的人怎麼可能大考失利?就算是失常,也能撈到間學校吧?
滿肚子問號的她,死盯著長長的榜單,像是要瞪出隱藏人名般專注。她有股衝動,想要衝去教務處問個清楚,看是不是漏寫了。
就在她決定要往教務處邁進時,一群人迎面走了過來。她一看,在幾秒的猶豫後,叫住了不算熟的一群人。
「那個……顧人傑是怎麼了?」終於掩不住好奇與關心,她問著其他的學生會成員。「榜單上怎麼沒有他?」
已畢業的學生會成員對看一眼,才交由前任副會長發言。
「人傑沒參加聯考啊,哪會上榜?」他一臉莫名其妙。「他沒跟妳提嗎?他畢業後就直接出國,他家人早就辦好移民,可能以後留在國外不會回來了。」
晴空一道雷,結結實實地打中方幸樂。
「妳不知道?」對方像是也很驚訝,沒想到這麼重大的事,顧人傑居然會沒跟她說。「怎麼會,我以為他一定會跟妳提……」
錯愕消失後,方幸樂心裡湧起的是一陣怒火。
「我想,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另一個成員接著開口,像是在替顧人傑找個合理的理由。
方幸樂抬頭看向他們的震驚,露出個不在乎的冷笑。「他的事,本來就不用跟我說!」咬牙切齒地撂下話後,她轉頭就走出校門,不理會目瞪口呆的眾人。
那個顧人怨的傢伙,居然就這樣走了?居然給她來個不告而別?!
很好,他最好老死在國外,永遠別回來了!
氣憤地踢著路上的石子,方幸樂滿腔怒火無處可發,最後忿忿地踹向校外圍牆。
那個顧人怨的顧人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