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熊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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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一步算一步……但是連下一步都要走不下去時,又該如何是好?
「搬家?」王婆婆突如其來的消息,讓黑大熊覺得自己的聲音空洞洞的,連腦袋也空洞洞的。「王婆婆,妳要搬家?」
「是啊!老身有個遠嫁京城的外甥女,近來給我這孤老婆子捎口信,說她夫家事業有成,她念著曾經受我照顧,問我願不願意讓他們接到京城照顧……唉,我是很喜歡小狼三個孩子,可是年紀愈大,體力愈衰敗,照顧孩子也愈吃力,如今有享清褔的機會,說什麼都不想錯過。」
既然老人家都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黑大熊沒話好應,只能訕訕的問道:「王婆婆,妳什麼時候走?」
最好是等個三年五載,孩子們都更大了些。
不過,當然不可能。
「這十日內。」王婆婆一開口就打破他的奢望。
「啊?」黑大熊頓時覺得日月無光。
「可以的話,黑當家明天起別再帶孩子們過來了,老身還得騰出一些時間收拾行李。」
「啊啊……」豈只日月無光,連蒼穹都黑鴉鴉一片。
那天黃昏,就見一頭垂頭喪氣的大黑熊……不,是垂頭喪氣的黑大熊,帶著三個渾然不知煩惱、快樂嘻笑的小兄妹,從王婆婆家返回黑家。
怎麼辦才好呢?若是沒有王婆婆替他在白天時候照顧孩子,他又能找誰呢?難不成真的要按照白照松的建議,隨便娶個女人來照顧孩子?
心事重重又重重,他疏於注意四下動靜,直到身邊響起童稚的鼓譟聲才又回過神來。
「糖纏!是賣糖纏的。」
「叔叔,糖糖,吃。」
「叔叔……」
黑大熊定睛一瞧,這才發現他們已經來到市集附近,而且恰巧有好幾攤甜食,其中一攤正是糖纏小攤。
「你們都還沒吃晚飯,吃什麼糖纏?」黑大熊本來是打算板起臉訓人的,可是一看見三張小臉頓時露出失望的神色,又心生不忍。「好啦!算了,買給你們便是。」
「好耶!」黑小狼跑得最快,一下子就站到糖纏小攤的前面。
這小子,將來練功時能這麼勤快就好了。
「我要一枝糖纏。」黑小狼迫不及待的對糖纏小攤的小販說。
「好。」守著小攤的是個頭纏布巾的姑娘,且出乎黑大熊意料之外的,是個年輕姑娘,聲音沙啞,略顯低沉,大半張臉容也被布巾遮蓋,約略只能看出秀巧的鼻梁,以及漾著水波濕澤的紅潤唇瓣。
哎呀!黑大熊莫名的打了個哆嗦,不解自己全身從腳底逆流回頭頂的酥麻感是怎麼回事。
不想了,他也走到小攤的前面,這才注意到一旁的牆角放了一只大竹籃,裡頭竟然擺了個嬰孩,一邊啃小手,一邊對著來客流口水、傻笑。
哇!原來年輕姑娘已經當娘了。黑大熊才這麼想著,便聽見年輕姑娘和黑小狼的對話。
「你要一枝糖纏,是嗎?是要一枝大的、中的、小的,還是小小的?」
「當然是大的,我是個大小孩了。」黑小狼驕傲的挺了挺小胸膛。
「你要買枝大的當飯後甜食?」
「沒有,小狼還沒吃飯。」
「你叫小狼啊?還沒吃飯,就要吃一枝大糖纏?唉……」
「阿姨,妳為什麼要嘆氣?」
「因為阿姨聽見小狼的牙齒在哭啊!」
哈!牙齒會哭?真是在騙小孩!黑大熊差點這麼說,可是仔細一想,她是在騙小孩沒錯。
小孩也果然被騙,緊張了,「真的嗎?阿姨,妳真的有聽見我的牙齒在哭嗎?」
「嗯,它邊哭邊說,如果你吃了大糖纏後,肯定吃不下飯,只吃糖會害它發痠、鬧疼,疼到你會哭得慘兮兮,停都停不下來。」
黑小狼完全被嚇到了,「那我該怎麼辦?」
「你要先吃飯,吃完飯才能吃一枝小糖纏,這樣就不會鬧牙痛,牙齒便不會哭了。」說話的同時,年輕姑娘已經動手將一枝小糖纏以方紙包起,放到黑小狼的手中。
「好,我明白了。」黑小狼如釋重負,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那我的妹子們呢?」
「她們啊……」年輕姑娘刻意低下身子,將另外兩個更小的紙包放在她們的手心。「她們就只能吃小小枝的糖纏囉!乖,一樣只能在飯後才能吃,懂嗎?」
「懂……」兩個小女孩似懂非懂,齊聲應道。
黑大熊霎時大大的鬆了口氣,不管這年輕姑娘知不知道,但她可真是幫了他一個大忙,往往要叫三個孩子好好的吃光一餐飯菜是個頭大的問題,不過他有預感,今晚絕對不成問題。
他充滿感激的看向她,「謝謝,這三枝糖纏多少錢?」
年輕姑娘先是微微一愣,稍稍的抬起頭,在他還來不及看清楚她整張臉容時,又迅速低下頭。
「五文錢。一枝小糖纏兩文錢,小小糖纏一文錢五分,兩枝合起來三文錢,所以總共是五文錢。」
黑大熊的手立刻伸進前襟的暗袋,可是摸啊摸的,沒摸到半文錢,倒是摸出了一小塊碎銀。
「這太多了,我找不開。」她遲疑的看著他掌心中的碎銀,不肯接過手。「不如這三枝糖纏當作是我請你的孩子們吃的好了。」
「那可不成。」黑大熊才不想佔他人便宜,靈機一動,「這樣好了,妳再幫我包一枝大大大糖纏,碎銀給妳,就算銀貨兩訖了。」
年輕姑娘猶豫再三,終於按照他說的話,包了枝大大大糖纏,放到他等待的掌心裡。
「謝謝光顧。」接過碎銀時,她低聲的說,卻再也沒有抬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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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黑大熊抱著瞌睡的腦袋在床上坐起來,腦海中的第一個想法是,該準備送孩子們到王婆婆那裡,接著才又想到王婆婆已經辭去照顧孩子們的工作,不覺長嘆一聲,只想倒頭再狠狠的睡一覺。
但是不行,他還是得起床,還是得打點三個小孩,還是得去黑鏢局上工、坐鎮。
只是當他抵達黑鏢局的門口時,已經比平常時候足足晚了個把時辰。
「大熊,你終於來了,西城首富正等著你……呃?」匆匆從鏢局的內堂走出來,白照松一見到他便呆住了。
不只是白照松,鏢局裡正好在場的鏢師與閒雜人等都呆住了。
就見黑大熊一副氣喘吁吁的模樣,一身原本合該是整整齊齊的黑色勁裝卻顯得凌亂不堪,而且還扛了三個行李在身上,倍顯龐大而笨重。
行李一,是他挾在右邊臂彎下的雙生姊妹之一,正張皇的眨眼;行李二,是挾在左邊臂彎下的另一名小女孩,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行李三……
「啊喳!馬兒快跑!」黑小狼高高的跨坐在他的肩頭上,兩條小腿不時的亂蹬,一下又一下晃打在黑大熊的胸膛上。
可惡!黑大熊咬牙切齒。要不是他身強體壯,胸膛鍛鍊得夠結實,這會兒不早就痛到倒地不起了?
「黑小狼,你給老子安分點。」
一手放下一個,待雙生子安全的落地,他再抓肩頭上那一個下來。
這時,他瞥見打雜的小廝,要他過來。
「乙兒,把他們帶到後院,看著他們。」
一吩咐完,他也沒心思去理會小廝措手不及的模樣,注意力全都轉移到白照松先前所說的話上。
「你剛剛說西城首富來了?我這就去見他。」
「等一下,你過去之前,先整理一下頭髮和衣服,全都亂了。」白照松提醒他。
「嘖,一天的開始就這麼亂糟糟的……」不只是頭髮和衣服亂了,黑大熊的心情也是亂糟糟的。
而且還不只一天亂糟糟,第一天亂,第二天亂,第三天、第四天亂亂亂……
「大熊,好兄弟。」白照松憐憫的端詳著「掛」在太師椅上的大男人,「你看起來活像一具屍體。」
黑大熊一語不發。
「而且還是一具大黑熊屍體。」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你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不可能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孩子們。」白照松明白實話不中聽,可是仍然說了出來。
「哪裡不行?我帶他們來鏢局裡,叫打雜的小廝看著就行了。」
「鏢局出入的人多,是非也多,小狼他們還那麼小,你就不怕反而連累到他們嗎?」
「這個……」黑大熊突然沒話好說。
「而且你可知道,打雜的小廝想辭工了?」
「什麼?甲乙丙丁哪一個?」
「每一個。他們都說,在鏢局裡打雜還包括照顧孩子們的話,寧可辭工,再找新工作。」
「照顧小孩會比挨刀搏命來得難嗎?」
「你是想照顧小孩,還是挨刀搏命?」
「……挨刀搏命,」黑大熊不得不沮喪的承認,「那的確比照顧小孩容易多了。照松,請代我向嫂子致上最高敬意。」
「好,我會的。」白照松點了下頭,「但是我要找你談的重點不是這個。」
「不然是?」
「你需要娶個媳婦,好幫你照顧孩子們。」
「照松,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不過我現在真的沒有成親的打算,倒是要找另一個照顧孩子們的人選比較要緊。」儘管是親如手足的朋友,黑大熊仍感微慍。
「那還不如成親……」
「你怎麼突然這麼關心我的終身大事?」
「是我的妻子關心。」白照松吐實,「其實她有一個姑婆的媳婦的小妹……」
黑大熊哭笑不得,「搞了老半天,你是想當媒人喔!」
「不對,想當媒人的是我家娘子,我只是幫忙捎個口信。」白照松糾正道,嘆了口氣,「但是我發現這個忙一點都不好幫。」
「那你以後就別再提起……」黑大熊注意到打雜的小廝丁兒慌慌張張的在門口現身,「什麼事?」
「當……當家的……」丁兒突然哭了,「對不起,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什麼事情不是故意的?」黑大熊忽然變得警覺,「你不是在看著孩子們嗎?他們呢?」
「小的實在是太累了,不小心打個盹,醒來之後,發現他們全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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