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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誰家天下之三

 

 
※※※
 
沒有人知道,那一道看似高聳的石牆,卻擋不住兩個很有決心毅力的孩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互通往來。
孤獨的十四歲男孩就在八歲小女孩的陪伴和餵食下,清減蒼白的氣色化為紅潤健康,臉上笑容越發耀眼燦爛,漸漸長成了俊秀挺拔的出色少年。
而十二歲的喬婉,人是長高了,圓潤粉嫩的小臉稚氣漸退,開始有了小美人胚子的模樣,但那副纏著朱爾靜不放的嬌憨模樣還是半分未減。
簡陋的小宅院裡,梅樹伸展的枝葉間盡是累累的翠綠青梅。
春天來了。
「爾靜哥哥,高一點,再高一點……」喬婉趴在朱爾靜肩上,嘴裡催促,伸長小手想摘下距離最近的青梅。
「我摘給妳就行了。」他揹得滿頭大汗,不是因為這頑皮丫頭有多重,而是她的動作很危險,像是隨時會失勢摔個倒栽蔥。
「不行,我要靠自己──」她努力想抓下即將觸及、卻又可惡地總是撈不到的青梅子。「而且是你說做人不能事事仰賴他人的……再高一點!」
「妳現在不也靠著我嗎?」他強忍翻白眼的衝動。
「醃梅子你也愛吃啊,所以出一半的力氣不為過吧?」喬婉終於抓到了樹梢,用力拉到面前,另一手拔扯著一顆顆滾圓翠綠的果子就往地面扔去。「靠左邊靠左邊……那邊還有……」
「嘿,當心點!」「暗器」紛紛從天而降,朱爾靜努力閃避,腦袋瓜還是被幾顆不長眼的青梅砸中。「噢。」
「對不起!」她咯咯笑聲不怎麼有說服力。
「為了妳的零嘴,我幾乎是冒著生命危險呢!」他咕噥抱怨。
可埋怨歸埋怨,他還是乖乖配合著當馬,顧不得痠麻的肩頭和手臂,揹著她繞著梅樹轉圈圈,直到摘了近一臉盆分量的青梅子,喬婉這才甘心收兵下馬。
「爾靜哥哥辛苦啦!」她望著比自己高出了好多好多的俊朗年輕人,甜甜笑意裡滿溢著快樂與崇拜。「就知道你對婉婉最好了。」
「妳就靠這句話拐了我四年。」朱爾靜表情很是哀怨,但眼底眉梢都是親暱寵愛的笑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小騙子。」
「小騙子現在就去洗梅子、搓梅子,做爾靜哥哥最愛的醃茶梅好不好?」她笑咪咪地將梅子一一撿進竹籮筐。
「糖下多一點。」
「我知道,」她嘴角彎彎的上揚,「你怕酸嘛。」
「是呀,怕死了。」他衝著她懶洋洋一笑。
善良如他,才不會刻意去提醒,也不知誰才是那個一咬下梅子就會因酸味而揪成了團包子臉的人。
他愉快地看著紮著烏黑長辮子、身穿粉紅衣衫的女孩,一邊哼著曲兒,一邊抱著青梅子忙進忙出。
「爾靜哥哥,你餓不餓?我有帶蔥肉包子來哦!」喬婉在清洗青梅的當頭不忘回頭對他笑。
「我懷疑妳是抱持著養寵物的心態來的吧?」他喃喃。
雖然至今他還不十分明白,為什麼她能夠這麼自然而然地進入他的生活,而且一待就是四年?
倘若時間地點一直不變,說不定他們可以永遠這樣快活愜意地相處下去──
朱爾靜嘴角夢幻般的笑意剛剛浮現,下一瞬便如泡沫般破裂消失。
永遠?
多年前,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世上沒有「永遠」這回事。
突如其來的掐捏痛感令他驚醒過來,愕然地瞪著眼前放大的紅緋緋小臉。
「妳又捏我。」
「爾靜哥哥的臉還是這麼滑不溜手、吹彈可破呀!」喬婉咧著嘴笑。
「妳爹娘知道妳這小丫頭有騷擾純情少年的壞習慣嗎?」他又好氣又好笑,本想對著那張粉嫩笑臉捏回去,最終還是捨不得。「別忘了妳可是個女孩兒家。」
「我今年才十二歲。」她雙手扠腰,一臉得意洋洋,「奶娘說的那個男女授受不親是指大人,我是小孩,所以不算。」
他登時啼笑皆非。
再這樣下去,這丫頭長大後可不得了,說不定還有望成為太原有史以來頭一位辣手摧草的驚世女魔頭。
「梅子別醃了,跟我進屋練字修身養性去。」他不由分說拎起她就往屋裡頭走。
又練字?」她慘叫。
「沒錯!」他頓了頓,又道:「今兒練的辭語是『男女有別,非禮勿摸』。」
「騙人!書上哪有這句啊──」喬婉還沒抗議完就被拖走了。
 
※※※
 
日落黃昏,彩霞滿天,映照得遍植花草的園子裡處處是美麗醉人景色。
那叢靠牆而生的茂盛藺草叢後,驀地傳來一陣窸窸窣窣聲響,接著是一臉苦瓜樣的喬婉鑽爬了出來。
真是非人生涯啊……
如今她一閉上眼,眼前飛舞的全是密密麻麻的字,就像成群趕都趕不走的蒼蠅蚊子,簡直快煩死人了。
不過這話,她可半點都不敢對爾靜哥哥抱怨,深怕他一生氣,往後就不准她上門去了。
「可是幹嘛不罰點別的,偏偏就罰人家練字呢?」喬婉邊走邊甩著寫得又痠又麻的手腕,忍不住邊嘀嘀咕咕,「練字就不能說話,不能說話就沒法逗爾靜哥哥笑,爾靜哥哥不笑,我就看不見那麼好看的笑容啦……」
因為她最喜歡看爾靜哥哥笑了,所以也最見不得他不開心。像剛剛他那兩道漂亮的眉毛不知怎的皺了起來,害她怎麼看心裡怎麼不痛快,這才故意頑皮的去捏他的臉。
「我的好小姐,妳這一下午都跑哪兒去了?」奶娘一把抱住她,滿臉驚慌。「找妳不著,奶娘都快擔心死了。」
「就……這邊走走,那邊逛逛的,也沒去什麼其他地方。」她小臉紅紅,含糊打混過去。「奶娘,我餓了,要開飯了嗎?」
「小姐,今晚奶娘陪妳在房裡吃飯好不好?」奶娘欲言又止,努力擠出笑容,「有妳最愛吃的芙蓉蛋,還有豌豆黃……」
「那我爹和我娘呢?」她直覺問。
「將軍……」奶娘吞吞吐吐,「將軍出門去了。夫人有點著涼,吃了藥正睡著呢。妳乖,奶娘帶妳吃飯去。」
不對勁,為什麼奶娘的表情和聲音怪怪的?好像有種熟悉的、不祥的憂心忡忡。
喬婉心下一撞,慌亂地望向奶娘,顫抖著聲問:「難道我爹爹他……又出門打仗了嗎?」
「小姐別胡思亂想,將軍只是出趟遠門,很快就回來。」奶娘盡力哄誘,可眼神閃爍不安。「乖,咱們吃飯去。」
「爹爹不是說天下太平了,不用再打仗了嗎?」她的心直直往下沉,緊攀住奶娘的手臂,急紅了眼眶。「打仗那麼危險,他這次為什麼還要去?」
「小姐,不是這樣的──」
「就是!」她甩開奶娘的手,急急邁開腳步往大屋方向奔去。「妳不告訴我,我找娘問去──」
小時候她還不懂爹爹為什麼一出門就要那麼久才回來,也不懂為什麼有時候再也沒見過某些熟悉的叔叔伯伯出現?
後來她漸漸大了,儘管爹娘和奶娘瞞著不說,但從僕人們私下偷偷的議論嘆息裡,她終於知道那些看起來橫眉豎目卻待她很好的叔叔伯伯,原來再也沒能從戰場上回來。
她不要爹爹再去那個可怕的、會吃人的戰場,不要像那些叔伯的孩子,永遠盼不到爹爹回家。
「對了,外公是尚書,是好大好大的官,我請娘去求外公跟皇帝說,叫爹回來,別再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了!」她邊跑邊抹著淚水,心底燃起了希望。
可是當她氣喘吁吁地來到娘親房門外時,還來不及開口,就看見柔弱秀美的娘坐在床沿,素手輕撫著洗淨折疊齊整的衣物。
那件是爹爹在家慣常穿的藏青色袍子。
喬婉盯著娘親那一下又一下,溫柔卻哀傷的撫觸,不禁噤聲屏息。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喬溫氏的指尖顫抖了起來,旋即緊緊將袍子擁在胸口,頰畔淚水滾滾而落。
喬婉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