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歸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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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她果然將私人物品收拾得乾淨,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個家,令他憤恨,卻也痛苦不已。
憶起當年妻子的堅決求去,展名揚皺了皺眉頭,害怕心中早已結痂的傷口又被眼前熟悉的一切狠狠的撕裂,於是逃避似的重重鎖上房門,並轉身離開。
「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在一起了,你會怎麼辦?」
「我不會讓那一天來臨。」
「如果它就是發生了呢?」
「那麼我也絕對不會忘記妳,會一輩子把妳藏在心底。」
她離去前曾經開玩笑似的對他說過的話,又在他的腦海裡迴響。
那曾經是他對她不變的承諾,可笑的是,就在她轉身離開他的那一天起,他便強迫自己忘了她,忘了這樣一個傷害他如斯的女子。
心明明沒有被刀子割過,疼痛卻是那麼清晰、那麼深刻,原以為被傷害過的傷口,隨著時間的流逝,總有一天會被完全的治癒,可是都過了這麼多年,傷口還在,不時在他的胸口隱隱作痛。
明知道她的心中已經沒有了他,他卻還是遲遲不願說服自己忘了那個教會他痛的女人。
最荒謬的是,他愛她,依然如昔。
一開始他很不能諒解妻子這樣拋夫棄女的行為,不相信她會單單為了不再愛的理由,便拋棄他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幸福家庭,也丟下她歷經千辛萬苦的產程,好不容易才順利產下的寶貝女兒。
剛離婚的那半年,他曾悄悄的打聽有關她的消息,得知她沒有再嫁,於是為了自己與孩子的幸福,他數度鼓起勇氣,厚著顏面,前往岳家拜訪,請求兩位老人家再給他一次機會,讓他追回他們的女兒、孩子的媽。
但是兩位老人家像是說好了,不是拒他於千里之外,就是避而不見,讓他一再碰壁,無功而返。
就這樣,一年過了又一年,每一年她的家人總是會編派諸多藉口,讓他怎麼樣都無法再見她一面。
有一回他滿懷希望,特地帶著女兒去見孩子的媽,卻也讓岳父母面有難色的請了出來,要他去追求其他的幸福,不要再來了。
面對這樣的結果,他痛苦,卻也相當自責,若不是當初離婚時,他一時急怒攻心,將話說得太狠、太絕,她也不至於連女兒都不想見。
輕聲嘆息,他很明白,記憶裡的那個傷口,早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慢慢癒合,僅留下一道細細的疤痕,幾乎看不見。
他還愛她。
不管當初她離開他的理由是什麼,只要她還願意回到這個家,還願意當孩子的母親,當他最愛的妻子,他一定全力呵護這個家,不讓她再感到一絲孤單與寂寞。
這時,窗外下起雨,他耳裡聽見的,除了雨聲,還有心底那一抹愈來愈清楚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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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時節,陽光普照,草地被曬熱了,還散發出一陣陣青草和泥土的芬芳,走在兩邊都植有花苗的田埂上,放眼望去,一片絢爛的鮮嫩顏色,點綴了整個田間,美得像是仙境。
一名老人彎著腰,戴著斗笠,在田間除雜草,忽然感覺有陌生人闖入,於是挺起乾瘦的身子,微瞇著眼,往來人的方向望去。
霎時,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臉色忽青忽白,神情頗不自然。
「你還來這裡做什麼?」
看著許久不見的俊秀臉龐,梁清河眉頭緊蹙,佈滿皺紋的臉沉了下來,接著別開目光,低著頭,繼續工作,不再理睬他。
「爸……」為了再次挽回幸福,展名揚鼓起勇氣來到岳家,想要請求岳父和岳母的諒解,因此一字一句都顯得謹慎小心,深怕惹惱了許久不見的岳父大人。「我懇求你,讓我再見儀君一面,我只是想跟她說說話。」
都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就算當不成夫妻,難道他和她就連朋友也做不成?
況且,她還是孩子的媽啊!
「名揚,前年我就跟你解釋過了,我們儀君早已出國留學,短時間內不會再回到台灣。」梁儀君的母親劉寶珠在一旁好聲勸說,「你今天還是回去吧!」
知道岳父和岳母有意刁難,為了再見儀君一面,展名揚只好硬著頭皮,坦誠的說:「媽,我調查過了,這些年來,海關那兒並沒有儀君的出境資料。」
梁清河停下手邊的工作,難以置信的瞪著他。這小子為了找出儀君,居然還特地去查了旅客出入境資料?
「爸,我知道儀君還在怪我,但是這些年我已經反省過自己了,當初是我太忙於工作而疏忽了她,沒有及時體會她的感受,還同意與她離婚……是我太欠缺考量了。」他的語氣透露出懺悔的意味,「我知道我錯了,真的錯了,只希望她能看在孩子的份上,讓我們還可以是朋友。」
「不可能!」梁清河斬釘截鐵的拒絕,「就當我家女兒福薄,與你展家無緣,你放過她吧!」
「那我要聽見她親口跟我說。」他不死心,哀求的說:「今天我一定要和儀君再見一面,如果她還是拒絕我,我絕無二話。」
「你這孩子,脾氣怎麼這麼拗?」他的固執令劉寶珠既心疼又無奈。
聽出岳母責備的話語中蘊含著一絲不捨,展名揚轉頭,望向往昔就十分疼愛他的岳母,刻意放軟了語氣,「媽,妳也有孩子,難道妳捨得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輩子都沒有媽媽的疼愛?」
劉寶珠一時語塞,久久無法回應,最後只能低下頭,輕聲嘆息。
唉,若不是自家女兒早有吩咐,這麼好的女婿,他們怎麼會不要?
若要怪,只能怪命運弄人,好好的一對恩愛夫妻,卻不能一起走到終老,最後落得各分東西。
眼看展名揚一動也不動,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梁清河冷冷的開口,「小子,你就這麼想再見到儀君嗎?」
他的眼神堅定,立刻做出回應,「希望你能答應。」
兩個男人看著對方,冷凝的氣氛幾乎要把四周的空氣凍結,奇蹟似的,梁清河像是妥協了,看向身旁的小女兒。
「馨怡,帶他去見妳姊姊吧!」
「爸,確定真的要這樣做嗎?」梁馨怡太意外了,露出不解的神色,並用眼神提醒父親,當初他們不是約定好了,這個祕密絕對要替姊姊死守到底嗎?
看出小女兒眼底的疑懼,梁清河面無表情的走回田埂,彎著腰,繼續手邊的農務。
「爸?」梁馨怡不放心,又喊了句。
「事到如今,已經沒什麼好隱瞞的了。」梁清河一向嚴厲的神情罕見的緩和了下來,不再像先前那樣冷漠,口吻平靜的說:「這個小子就像每年都會出現的颱風季節一樣,不管我們再如何阻擋,他永遠都不會有死心的一天。」他低沉的聲音裡,有著一絲心疼與莫可奈何。「這就是妳姊姊的宿命,就算我們再怎麼替她隱瞞事實,這件事……總有一天他也該知道的,我們已經盡力了。」
梁馨怡點點頭,不再多說,領著展名揚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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