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的顧問~跑腿幫風雲錄之七《限》
門打開之後,張心潔像是誤闖禁地的小白兔般,怯怯地連往前跨一步都小心翼翼,按照胡迪講的方位將燈打開之後,她好奇地往室內望去。
胡迪的住處不大,就是一般常見的學生套房,一眼就能夠完全看盡。
但是這裡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各種該有的家電一樣不缺,甚至還擺了一張赭紅色的雙人沙發。
很可惜,她想像中的狀況完全沒有實行的必要,胡迪的住處整齊乾淨,就連看完的報紙和雜誌都是整齊疊放好的。
是啊,像胡迪這麼重視外表的人,如果內務很雜亂的話那就太矛盾了。他的房間就跟他這個人一樣,處處都洋溢著彷彿經過設計卻低調奢華的感覺──
沙發旁的那座金屬立燈,圖案是翩翩飛舞的蝶,亮起來的時候想必會很有情調吧?
沙發上紅黑相間的千鳥紋抱枕,看起來軟綿綿的,相信抱起來一定會很舒服。
還有,那扇隔在大床和沙發之間的活動式屏風,上頭貼滿了拍立得照片,張心潔好奇地一張張瞄過去,有幾張是胡迪和友人開心笑望鏡頭的合照,其餘大部分都是街景和靜物。
一項簡潔的擺飾,就能營造出浪漫的藝術氣息,這就是胡迪,他身上總有一些特殊的地方,非常吸引旁人的目光。
大概是她又傻乎乎地打量他的屋子看到忘記回神,在她背上的胡迪大爺再度出聲吼叫:「喂,快把我放到床上去啦!」
聽到床這個字,張心潔尷尬地僵住腳步,不知該如何是好地杵在門口,動都不敢動。
胡迪忍不住冷笑道:「放心,我絕不會對妳怎樣,妳不要想太多好不好?」
剛剛在樓下明明嚷著沒有力氣了,但是當可以放他下來的時候,她反而捨不得了?
像她這種女生,啥都不會就是愛假仙。
原本張心潔打算將胡迪放到房裡那張雙人座沙發上,但既然他都這樣講了,她只好再多走幾步,到大床的旁邊將背上那位氣唬唬的大爺卸下。
「天啊,腳踝竟然腫成這樣……」
胡迪連忙將鞋襪全脫下來檢視自己的腳傷,經過不到三個小時,他的左腳踝已經腫得像包子了。
「吶,幫我把鞋子拿去門口的鞋櫃放好,襪子丟進浴室的洗衣籃內,然後再幫我弄一個冰敷包過來。」
張心潔正想著該開口跟他道別了,但是胡迪又開金口吩咐她做事,她心裡閃過一陣激烈的天人交戰──到底該走,還是該留?
「快點啦!去浴室的時候順道拿條毛巾出來,冰箱的上層有冰塊,包一包拿來給我冰敷,我的腳腫成這樣,明天鐵定不能出門了……」
聽到他又拿腳傷來大做文章,張心潔只好認命地將胡迪交辦的事項一件件做好。
胡迪一邊冰敷腳踝,一邊上上下下地檢視著身上其他的傷口。
「那邊的雜物櫃裡有一個醫藥箱,去幫我拿過來。」
胡迪大少爺又下令了,張心潔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像個聽話的女僕般走過去將他說的醫藥箱取出來。
沒想到一回過頭,竟然看見胡迪正在脫上半身那件直條紋七分袖襯衫。
「哇……」
張心潔嚇了好大一跳,驚訝地站在原地動都不敢動。
不過還好,胡迪襯衫裡面穿著白色的內衣,裸露出來的部分還在她可以直視的範圍之內。
這下子張心潔覺得真是糗斃了。
她剛剛那聲忍不住的驚呼,一定很蠢吧?因為她看見坐在床上的胡迪露出了嘲諷的表情。
「別老盯著我看好不好?妳從以前就是這樣,喜歡杵在角落裡陰森森地一直盯著人看。」
自從那次拒絕她的告白之後,張心潔在班上總是面無表情地凝視著他,胡迪讀不太出來她臉上那表情到底偏向怨多一些,還是偏向怒多一些。
但經常跟她膩在一起的林姵如就比較容易辨別了。
因為胡迪的目光總是忍不住跟隨著林姵如打轉,而每次林姵如發現他癡纏的眼神後,就會露出厭惡的表情。
現在回想起來,原來他一直都被林姵如討厭著,為什麼他會以為今晚的第二次告白有成功的機率?
「我問妳……」完全忘了自己上一句話是用很輕蔑的語氣對著人家講的,胡迪一想到林姵如甜蜜依偎在那個野蠻男身旁的畫面就忍不住妒火中燒。「林姵如到底喜歡上妳哥哪裡?」
張心潔無奈地瞪著他,「我怎麼會知道?」既然這麼好奇就去問本人嘛!不過後面這句話她只敢在心裡咕噥,沒膽子對他說出來。
「一個是妳最要好的朋友,一個是妳的親哥哥,妳怎麼可能不知道?」整個晚上問她問題都得不到答案,胡迪惱火極了,她現在是故意不甩他嗎?
「這是他們之間的事,跟我沒關係。」
事實上,每次一想到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一開始竟然是懷著其他目的來接近她,張心潔就高興不起來。
她哥哥並不是一開始就喜歡姵如的,然而最後姵如還是成功地霸佔住哥哥的女朋友這個位置,其中各種辛酸與甘苦,她可是被迫跟著姵如一起承受。
說實話,她很討厭那種感覺──因為隨著戀愛的順利或不順利,相關人士之間的友誼,甚至是兩邊朋友圈之間的感覺也慢慢地變質,她覺得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不來電的話就算了,那就代表彼此沒有緣分,牽拖到旁人做什麼呢?
就像高中時她對胡迪告白,卻被拒絕了,這件事明明跟姵如一點關係都沒有,胡迪隔天去對姵如告白這件事,也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這是各自獨立的兩件事,偏偏姵如就要把它們搞在一起。
她並不稀罕姵如以替她報復為理由來拒絕胡迪,況且姵如說是這麼說,但心裡明明就不是這麼想的,姵如是因為喜歡她哥哥,所以才拒絕胡迪的。
而且,就因為姵如喜歡的人是她哥哥,所以姵如覺得自己這樣做或許可以在她哥哥面前獲得加分,這種一點都不純粹的心機,讓她覺得更加討厭。
偏偏最後姵如真的跟她哥哥在一起了,這種想切都切不斷的緣分,她只能嘆氣默默地接受。
但這並不代表她一定要知道跟姵如有關的所有事情。
話說自從姵如跟她哥哥確定要交往之後,她和姵如之間就不再像以前那樣經常黏在一起,那兩人甜甜蜜蜜地熱戀中,她也樂得輕鬆自在,終於獲得一個人的清靜與自由。
「妳好奇怪喔!」胡迪瞪著她。「明明應該是最了解她的人,卻什麼都不知道,妳真的是林姵如最要好的朋友嗎?」
「我不是,這樣你滿意了嗎?」張心潔也惱了。聊什麼話題都行,為什麼他偏偏就是要問她關於姵如的事?
姵如已經心有所屬了,他今晚親眼見到姵如的男友,甚至還和對方幹了一架,都這個樣子了,他還是對姵如念念不忘嗎?
真是有夠傻的。
不過,更傻的人其實是她才對,明明都已經被胡迪拒絕了,還妄想著要從他這裡偷取一些回憶──今晚,兩人單獨相處時的情景,以及所有的對話,她知道自己一定會牢牢記住,直到對他的感覺慢慢淡去為止。
「妳……」被她那樣子一嗆,胡迪有些嚇到。「幹嘛那麼生氣啊?我有講錯嗎?妳和林姵如不是好朋友嗎?」
張心潔將醫藥箱放到他身旁,她能做的都已經盡量幫他做到了,但他非要跟她講有關姵如的話題,她沒有辦法忍受,只好選擇離開。
「我要回去了,你自己多保重,萬一夜裡腳踝腫得更厲害,還是去一趟醫院比較好……」
「誰准妳走的?」胡迪用力拍打著床舖,非常不高興地朝她吼著,「我會變成這樣都是妳哥害的,妳得負責把我照顧好才行。」
「你還想怎樣啊?」
咬著牙揹他走了那麼長一段路,他說得送他上樓她就乖乖揹著他上樓,他一會兒說這兒,一會兒又說那兒,不管他吩咐了什麼她全都照做,把自己搞得像是他的貼身女僕般既勤勞又聽話,這樣還不夠補償他嗎?
她覺得自己做得夠了,夜也已經深了,所以,還是馬上離開比較好。
「喂!我失戀了耶,妳……」眼看她轉身準備離開,就要拋下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承受二度失戀的痛苦,胡迪衝動地脫口而出:「妳陪我好不好?」
「啊?」張心潔慢慢轉過身子,不敢相信他竟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不是那種陪啦……妳千萬不要誤會!」看到她臉上那股混著驚訝、不敢置信以及輕蔑的神情,胡迪連忙解釋。
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料到他竟然會開口說出這樣的要求,他有些狼狽地望著張心潔,低聲要求:「陪我……聊聊天或者喝個酒什麼的,好不好?我保證不會再凶妳,不會故意惹妳生氣,再也不講任何關於林姵如的話題……」
失戀是很痛苦的事情,而他正在經歷第二次,所以想要有人陪在自己的身邊,就算她只是靜靜待著,什麼話都不講也無所謂。
「今天晚上,我不想一個人待著。」整個晚上一直以高高在上的語氣對待張心潔的胡迪,首度壓低了氣焰,以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對她說:「妳陪著我,好不好?」
張心潔覺得自己的雙腳似乎在瞬間生了根一般,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她應該要馬上離開才對,但是胡迪垂下頭低聲呢喃,請求她留下來陪他的聲音與模樣,讓她無法狠下心說走就走。
原本她打算從他這裡偷取的單獨相處的回憶,設定的額度很小、很小,畢竟一開始連該怎麼開口跟他說話她都要煩惱很久……
然而胡迪似乎對她太大方了些,揹他回家,替他收拾衣服、鞋襪,甚至是看到他只穿著內衣坐在床上的模樣,這些事情以後都會變成她記憶裡最珍貴、最美麗的印記吧?
醒來的時候,因為覺得身體很熱,而且有種很壓迫的感覺,張心潔皺緊了眉頭,雙手下意識用力往外推拒著。
然後,她覺得自己的手似乎碰到了奇怪的障礙物,驚嚇之餘張心潔倏地睜開了雙眼。
這裡不是她的房間。
雙手碰到的那個障礙物是胡迪穿著白色內衣的胸膛。
昨夜的記憶在瞬間回流,張心潔呀地一聲差點尖叫出來──她躺在胡迪的床上,像一個人形抱枕般被胡迪緊緊攬在懷抱裡。
難怪她會覺得熱,而且充滿了壓迫感。
胡迪的臉距離她只有幾公分而已,他沉睡著規律的吐息親暱地噴在她的臉頰上,她不禁這麼想著:如果她剛剛沒有下意識推了那麼一下的話,或許睜開眼睛的時候,她正跟胡迪臉貼著臉呢!
張心潔的臉龐慢慢紅了起來。
她不敢亂動,維持著人形抱枕的姿勢任憑胡迪摟抱著,就怕自己萬一動了一下就會吵醒熟睡中的胡迪。
昨天晚上他們喝了啤酒,一邊咬著花生米,一邊聊著胡迪那扇照片屏風上的拍立得照片,將照片全部取下來之後,胡迪按照順序一一解釋給她聽。
編號梅花的是國內的風景照,高中升大學的那年暑假,他一個人騎單車去環島,在各個縣市裡挑選出最具代表性的地標和他的腳踏車合影,從梅花1到梅花Queen,總共拍了十二張。
她問為什麼裡面沒有梅花老K,胡迪說等將來有空的時候,他要將單車運到澎湖去,將梅花老K留給有碧海藍天風情的澎湖跨海大橋。
編號方塊的是國外的風景,一樣是純風景照,目前從方塊1排到方塊7,那是他從國中到現在去過的國家的總數。當然,將來很有可能會超過十三張,但是要湊成拍立得撲克牌的話,他會事先做好規畫,超過的數字就再從1開始重排。
這個用拍立得撲克牌做成屏風的概念,他從國中的時候就開始執行了,到現在唯一有湊滿十三張的就是黑桃系列。
編號黑桃的是他與朋友的合照,而且是在朋友生日當天拍下來的,非常具有意義及紀念價值。
聽著胡迪一張張講述照片中的友人跟他之間的交情和各種趣事,感覺酒意慢慢襲上的張心潔緩緩往後躺在床上,她一手撐著頭,一手伸過去翻找著那疊照片。
「為什麼沒有紅心系列的?」她問,然後發現自己好像真的醉了。因為她明知道答案會是什麼,卻還是問了。
「紅心系列等將來我交女朋友之後就會出現。」
「你好貪心噢。」張心潔很是羨慕將來會出現在照片中的女生。「想要交十三個女朋友……」
「才不是咧!」
胡迪將照片一張張按照順序疊好,他好像也醉了,沒有辦法將照片擺回屏風上,只好先將它們穩穩當當地擺放在床頭櫃上。
接著他跌躺回床上,醺醺然的眼神望著張心潔,非常認真地對她說:「我很專一的。我啊,只會交一個女朋友,紅心系列的那十三張照片,我打算要拍女朋友的頭髮、睫毛、鎖骨,還有手啊、腳啊什麼的,將她身上所有美麗的部位一一拍下來……」
「聽起來好浪漫。」張心潔醉得將真心話都說了出來,完全沒辦法壓抑忍耐。「好羨慕那個會被你拍進紅心系列照片的女生喔。」
然後,她撐著頭的手忽地一滑,頭落到軟綿綿的枕頭上之後,就睡著了。
昨天晚上的記憶就到這裡為止。
一想到自己竟然說出那種充滿嫉妒和羨慕的話,張心潔睡醒之後直想抓個枕頭將自己難堪的臉埋起來。
不曉得胡迪醒來之後會不會記得昨晚的事……
胡迪比她多喝了一瓶啤酒,臨睡之前看起來也是醉醺醺的,張心潔不禁開始祈禱:希望胡迪醒來之後完全忘了他們昨天晚上說過的話,就讓這一切成為她祕密的記憶就好。
但是,萬一胡迪全部都記得很清楚的話,那該怎麼辦才好?
一想到這裡,為了避免之後的尷尬,張心潔認為自己還是先起床偷偷離開才是上上之策。
然而她現在像個人形抱枕般被胡迪緊緊地纏住,不管再怎麼小心,他攬在她腰間的大手和夾住她小腿的雙腿,看起來很難輕易擺脫。
而且,說實話,她根本就不想離開胡迪的懷抱。
熟睡時的胡迪,少了那副總是仇視她的眼神,也不會三不五時就說一些難聽的話來刺激她,更不會問她那些她根本就無法回答的問題。
她真希望時間停留在這個瞬間──就像是維蘇威火山爆發時噴出的熔岩流瞬間將龐貝城淹沒那樣,她希望自己能夠一輩子窩在胡迪的懷抱裡,永遠不要跟他分開。
但現實是殘酷的,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室內愈來愈熱,雖然胡迪的床舖位置不在窗戶邊,但房裡的溫度像是烤箱般節節升高了起來。
胡迪噫了一聲,張心潔感覺自己的心臟開始加速狂跳,她該就這樣睜著眼睛迎接醒來的胡迪嗎?
到底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他呢?
她找不到適合的表情,最後只好在胡迪醒來前,將眼睛緊緊閉上,佯裝自己根本還沒有醒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