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女將與笑門神~女兒國七辣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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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孤城裡專用來招待達人貴客的迎賓閣中,此時充滿了美酒、美食、美樂,以及一群看來年歲似乎有些偏高,卻依然恪盡職責,努力裝嫩的中高齡花花美男。
而這一切,自然都是為云薴所準備,只可惜,這位主角根本一點欣賞的心情都沒有,因為此刻的她早被那頭疼宿疾折磨得連話都不想說了。
但為不掃城民的興,也為讓打了幾個月的仗,終於有機會喘一口氣的下屬們放鬆一下,所以她才會在那名謙卑男子的陪同下,與幾名參將一齊坐在這面僅可望出、不可望入的大竹簾後頭。
而這名謙卑男子,自是向來有「專業歸降城」之稱的希孤城,那最受城民信賴,也同時最受四周鄰邦鄰城鄙視唾棄的「專業歸降人」──鞠滕郗。
只不過儘管招待的貴客明顯興趣缺缺,但鞠滕郗卻一點也不敢大意,畢竟今日的歸降對象與過往曾出現的,在性別與行事態度都大為不同,以致讓城民在歸降流程的安排上有些手忙腳亂,完全沒有了過去的流暢。
不過,她們到底是來做什麼的?當真只是路過、賠罪?
雖依然低眉斂目且謙抑地跪坐在一旁,但鞠滕郗終究還是忍不住悄悄瞄了一眼現今坐在正位上的那名女子,這位女兒國專門負責協助友好國平叛、禦敵的協和部隊統領──協和將軍。
老實說,鞠滕郗還真有些不敢相信此刻這名面無表情的丫頭,就是人們口中總以「鬼羅剎」三字稱之的協和將軍。
傳聞說她虎背熊腰,單手可舉十石巨弓;傳聞說她面貌醜惡,一張血盆大口讓人見之駭然;傳聞說她薄情苛刻,對待下屬如狗,動輒打罵、殺伐,傳聞更說她性好採陽補陰,好男色之至……
儘管最後一點尚有待證實,但如今看來,傳聞果真只是傳聞,一點也不足信。
無怪鞠滕郗心中會有如此感慨了,因為摘下臉上那駭人作戰面具的云薴,儘管身材較尋常女子高身兆,那集傲氣、貴氣、霸氣、英氣於一身的氣勢也確實逼人,但她的行為舉止,卻與一般女子無太大差異。
此時的她,左手撐著左腮,慵懶地靠坐在榻上,眼眸由頭至尾都沒有望向簾外的歌舞表演,只是輕輕低垂著,而由側邊望去,那微微搧動著的長睫毛,以及精緻、小巧的絕美五官,著實無法不令人驚豔。
她雖一身戰袍,但那戰袍的樣式卻有些令人咋舌,斜扣在左肩上的銀釦長披風背後,有著用銀線精繡著的女兒國標幟,上半身合身的高領短衣,顯見是以西羽山中那刀槍不入的猛白虎皮革製成,而同樣材質的短褲,以及長及膝上的長戰靴,更令她那獨露在外,膝上、褲下的雙腿顯得那般雪白、勻稱且修長,而她雙腿交叉且輕貼的坐姿,更是那般優雅、動人。
不可否認,鞠滕郗確實相當意外,意外這名協和將軍的年紀,意外這名協和將軍的絕美,更意外這名協和將軍眼底那恍若半個月未曾闔眼的疲憊與黑暈,以及她眉心間那緊皺不去的摺痕。
「薴將軍。」當發現自己的視線似乎緊盯在云薴的眉間過久時,鞠滕郗已不自覺地開口了。
「嗯?」云薴動也沒動地冷冷應了一聲。
「小民雖不才,但略懂脈要之法,不知薴將軍願否讓小民與您分憂?」
「嗯!」云薴的回應雖依然那樣淡漠簡潔,但她卻毫不猶豫地將右手伸向鞠滕郗的方向。
回應之所以簡潔,是因為她已經頭疼得快炸掉了!
五天了,忍受這磨人的頭疼已整整五天了,但由於先前由女兒國攜來的藥物早已吃盡,而運送補給藥物的馬兒還在路上飛奔,所以現在只要有人能讓那股侵蝕掉人所有意志與神智的痛意暫時止卻,就算要她撞牆她都願意,何況只是小小的把脈。
「不知薴將軍可否接受針灸治療法?」用指尖輕觸著那隻雪白無瑕的藕臂前方腕脈,半晌後,鞠滕郗收回手,恭敬問道。
「嗯!」口中雖「嗯」了一聲,其實她從小就怕針,甚至還會暈針,但此時此刻,她也不想再多廢話,要針就針,要暈就暈,只要能解痛,什麼都好!
「請薴將軍稍候。」
跪退至竹簾旁,鞠滕郗低聲且仔細地吩咐著簾外人,務必要精確無誤地取來他所需要,那最不會引起爭議,且可清楚表明無毒的銀針,畢竟面對這樣一名一開口,便足以左右希孤城命運的特殊人物,儘管到目前為止她的所有表現都還算和善,但小心駛得萬年船。
「薴將軍,一會兒小民將……」待銀針取來後,鞠滕郗必恭必敬、舉案齊眉地跪爬至云薴身旁。
「不用告訴我了。」早已頭痛欲裂的云薴不耐煩地冷冷說道:「要扎快扎!」
「是。」
看樣子真是疼瘋了,要不怎麼會連原本清潤的嗓音都沙啞了……
聽著云薴淡漠卻有些緊繃的嗓音,他頭抬也沒抬地應了一聲後,便將眼眸定在她身上,仔細觀察著穴位,然後快、狠、準地將手中銀針一根根地扎入。
還挺規矩的嘛!
微微瞟了鞠滕郗一眼,因為云薴相當意外他的細心及快速,特別是他銀針刺入的部位明明包括了她的額旁、臉頰、手臂、掌心,但他幾乎連碰都沒敢碰到她的肌膚一下,並且下針的動作更是又輕又細微,讓她幾乎感覺不到銀針刺入肌膚的任何痛意,而她等待著的暈針感,也神奇地一直沒有出現。
真的,好像不那麼疼了。
想不到這專業歸降人的技術還不錯,並且由頭到尾手指觸及她肌膚的時間更是短得不能再短……
又瞟了一眼由進城後都未曾抬起頭望向她的鞠滕郗,她這才發現,這人其實並不像他說話時語氣透露出的老氣橫秋,樣貌也不如傳說中的委瑣、卑賤,而不知為何,隱隱之中,她竟還感覺到一股不屬於庶民所能擁有的浩然正氣。
此外,她還發現他頂多大她個五、六歲,衣著雖嫌老派了些,卻相當乾淨,長相更可以說是俊逸、英挺,只可惜態度恭敬、謙卑過了頭,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讓人心底不由得想冒火,更有股想將他好好捉直,命令他挺直腰桿的衝動!
但算了,一樣米養百樣人,況且專業歸降人確實也不好當,動輒得咎不說,萬一鬧不好還得殺頭,也難怪他會養成這樣萬事小心、溢美之辭說得如行雲流水般流暢,外加唯唯諾諾的軟骨頭態度了……
在腦中的思緒紛飛之中,云薴的眼眸,緩緩闔上了。
「不知薴將軍是否……」
凝視著那平放在案桌上的白皙皓腕,當鞠滕郗覺得時間差不多,而欲出聲詢問,但未待話說完,他的身旁突然傳來一個輕之又輕的低語──
「噓!」
噓?
愣了愣,他終於抬頭望向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她竟已悄悄入睡了。
低下頭,鞠滕郗淡淡笑了笑,因為作為專業歸降人這七年多來,他還是第一回為希孤城迎入這樣一名看似淡漠,卻豪爽的奇特「女」將軍,而由身旁那幅美人托腮輕入夢中,並且眉心間再無輕皺的絕美風景看來,這回的歸降工作,大致還算順利。
暫時、應該可以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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