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舜容~麗人難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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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容。」
不確定呼喚的人叫了幾聲,她認為自己在聽見的第一聲便驚醒。
「到了?」睏倦的揉揉眼睛,舜容努力不讓自己看起來太過狼狽,才迎上敖伯符帶著關心的俊容。
「先下馬車。」他一腳已經跨出馬車外,上半身還留在馬車內,忽然想起什麼,回頭問道:「能走嗎?」
舜容眼皮重得無法仔細思考,隨意點點頭,跟在他的身後要踏出馬車時,因為夜深且沒注意而踩了個空,差點撞上他的背,是正好在一旁準備踏腳櫃的護送隊隊長急忙扶了她一把,再恭敬謹慎的將她整個人放在能踏穩的平地上。
敖伯符轉過身子,正好看見搖搖晃晃的舜容小手攀著隊長的胳膊,抿著唇,眼睛幾乎合上。
眉峰微微挑起,他不疾不徐的伸出手,一手讓她搭著,一手環住她的腰,然後看向護送隊隊長,「謝謝,但是下一次我來就好。」
在別人的眼中,這簡單的動作可以看出他對她的關注和愛護,而他不想留下任何話柄,出於這點,才刻意這麼說。
「是。」護送隊隊長往後退一步,表示沒有和他爭的意思。
敖伯符掃了隊長一眼,繼而攙扶著走路不怎麼穩的舜容往前跨了幾步。
她睜不開眼,以不知哪來的意志力強撐起聽不出睡意的嗓音問道:「我看起來怎樣?很凌亂嗎?是不是一團糟?」還惦記著要給敖家的人一個好印象。
瞅著舜容此刻的狀態,敖伯符感到不可思議。
她明明是閉著眼睛說話的,還能如此踩了個空,誰不佩服?
「還沒……小心腳,抬高,跨過去,不、不,再試一次,不,不是左腳……算了。」看她老半天也跨不過門檻,他乾脆攔腰抱起她,讓螓首擱在自己的肩頭上,繞回剛才未說完的話題,「還沒到,這裡是驛站。」
舜容停了片刻,似乎又睡了一輪,這次聲音終於變得含糊,「驛站?」
「我想在抵達佾江之前,妳會希望能好好的梳洗。」聽出她的疑問,敖伯符解釋。
她又沉默了須臾,迷迷糊糊的說:「可以先睡覺嗎?會不會太……」說到後來,突然消聲了。
「太?」他以眼神示意帶路的客棧掌櫃別出聲,因為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舜容猛地睜開眼,拉開距離,和他四目相對,「不會太浪費時間?」
敖伯符因為她突如其來的反應而愣了一下,隨即平淡的答腔,「我也累了。」
真是愛到盲目了,她怎麼都沒想過自己,只顧著他的感受?
他忽然想到,他是否也有同樣的心情,當面對那個在家鄉的女人時?
「那就好……」她露出酣然的笑容,第一次主動環住他的肩頸,沉沉睡著。
是時,敖伯符正好在掌櫃的帶領下踏入房間,在掌櫃點燃房內的燭火後,才將她放到床上。
可是已經習慣睡覺時有他的體溫陪伴的她,皺了皺鼻子,不悅的呻吟了幾聲,連連翻身,即使替她蓋上被子也沒用。
他有些詫異,從她的反應來看,怎麼也料想不到短短時間內會這麼依賴他。
「這樣也好。」敖伯符沉吟,看了狹窄的床一眼,懷疑自己若是躺上去,床會不會垮掉?
他本來就打算在回到佾江之前,讓她完全屬於他,無論身心。
只不過現在這個情況……他是進比較好?還是退比較好?
且不說她累得連睡不好都捨不得睜開眼,這床看起來也不適合做任何睡覺以外的活動,再說,以他現在同樣疲累的程度,恐怕沒有太多心思顧及她的感受,就怕連不情願的表情都管不住。
縱使能夠抱任何女人,偏偏他打從心底不願意抱一個因為利益而聯姻的女人。
不知何故,她一心一意信任的眼神,總令他煩躁。
思索須臾,敖伯符最終還是離開了房間。
※※※
一夜好眠,舜容卻沒有開心的表情。
一早,梳洗後吃過早膳,重新坐上馬車,她便滿臉不安,雙眼不斷的瞟向雙手抱胸、斂目小憩的敖伯符,但是當他轉頭或變換姿勢時,又像被抓包,飛快的別開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敖伯符的眼睛只露出細縫,裝出打盹的模樣,舜容根本看不出來他其實醒著,當然更不曉得他將她的舉動盡收眼底。
「怎麼了?」
心不在焉的望著窗外的舜容像是被東西燙到,大動作的竦了一下,裝忙的眼睛直視著已然「清醒」的他,接著便跌入一片睿智又帶著迷離,不容侵犯的深黑中。
她突然有種感覺,要走進這雙眼之中,還需要很努力。
「睡不好?」沒得到回應,敖伯符逕自又問。
舜容頓了一下,連忙搖頭,「不,沒有……」
「沒有睡好。」他故意認真的點點頭,斷章取義。
「不是……」她急於解釋,但是擔憂和不解擾亂大腦,連想把話說清楚都難。
「不是睡得很好?」敖伯符蹙起眉頭,看起來很困惑。
「不是,我睡得很好。」舜容一鼓作氣,稍微拔高嗓音聲明。
「是嗎?」他質疑。
「是的。」她急急澄清。
「妳的表情看起來不像睡得很好。」他順勢說道。
「嗯……呃……」舜容支支吾吾。
他的眼尾微微上揚,不冷不熱的轉移話鋒,「今天是第幾天來著?」
「什麼?」沒頭沒腦的問題讓她呆了呆,直覺的反問。
「距離咱們成親到今日,是第幾天了?」敖伯符望向窗外,喃喃的問。
「第十三天。」她想也不想便回答。
她每天都在計算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有時候迫不及待的希望時間能聚沙成塔,過快一些,有時候又害怕時間走得太快,會看到盡頭。
舜容一時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打量他的側臉。
手肘撐靠著窗沿,曲起的指頭就擱在唇畔,他的眼神悠遠,隨興的姿態就像一幅筆觸蒼勁的水墨畫,令人著迷。
如龍的目光無聲無息的轉向她,敖伯符噙著自適的笑容,「都第十三天了,妳還這麼怕我,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還是做錯了什麼?」
儘管他看起來有些難為,每說一句話都要花上好一番工夫從看他看到失神中清醒的舜容,仍然瞧出那笑容藏著自信的味道,他就像往常那樣,自然散發出似乎只有她能看見的光芒。
她發現自己為了這份耀眼光彩而心頭小鹿撞個不停,就是因為他對她的影響力太深,她才會連話都說不清楚。
她要自己深呼吸,假裝聽不見怦怦作響的心跳聲,努力找回往常的利索從容。
「我是在想……你昨天睡在哪裡?」
偏偏不小心抿唇的舉動,洩漏了她的侷促。
「妳介意我沒睡在妳身邊?」這就是她手腳不知道擺哪兒的理由?
「我們是夫妻……」她越說越小聲。
噢,她並不是要限制他,只是……只是……他們都成了夫妻,睡在一起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這麼多天以來,他在馬車上等同和她「同床共枕」,怎麼一下馬車,立刻不見人影?那感覺……好像之前的他並非自願的,而是被迫和她困在一起,所以找到機會透氣,他也就跑得不見蹤影。
那……令她有點不安。
敖伯符觀察她略帶扭捏的神態,「還有呢?還有哪件事讓妳感到不開心?」
舜容深怕他誤會,急忙開口,「我不是不開心,只是……就是……」
「嗯?」他輕聲敦促她。
「早上醒來時沒見到你,我以為你自己先走了。」她扯出沒信心的笑容。
敖伯符銳利的眸子審視她片刻,忽然問道:「妳能站起來嗎?」
注意力被轉移,舜容怔了怔,隨即想也不想的站起身,不過還記得扶著旁邊,以免馬車震動會站不住腳,孰料她才剛打直膝蓋,他長臂一伸,扯了她一把。
「唔……」她感覺自己向前傾斜。
這下不用扶,她都知道自己肯定站不穩。
「嗄?」
她只來得及發出驚呼,接著整個人撲倒在他的身上,尤其是飽滿的額頭首當其衝,狠狠的撞上他的胸膛。
敖伯符幾乎沒給她喘息,以及明明不是她的錯卻下意識脫口說出道歉的時間,直接把她抱上大腿。
天旋地轉,有一瞬間,甚至近得她能呼吸到他的氣息,這個認知炸開了她的腦袋,變成一片空白,她直覺的後退,以把持心臟能負荷的程度,可是腰間一緊,能退的空間瞬間縮短。
「伯……」舜容倉皇的抬起頭,他兀自專注的眼光闖進了她的心裡,到了嘴邊的名字被拆成兩半,一半就這麼忘了吐出來。
「近了,妳會怕我;太遠,妳會擔心。」敖伯符挑起她的下巴,看進她的眼底,「但是我不希望妳怕我,更不要妳操一堆不必要的心,所以告訴我,妳想要什麼?如果妳不說的話,我是不會知道的。」
雙手抵著他的胸膛,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如此認真,就連他當面向她提親時,她都沒能看清楚他的表情……不過聽他說這番話,真是教她感動不已。
雖然他看起來有些冷淡,難以捉摸,但是那種要靠近談過以後才會發現的溫柔,她最喜歡了。
敖伯符看見她又一次的低下頭,眉心忍不住又擰緊。
他會這麼說,自然是不想浪費時間去猜她的心……也許現在要她說出口還是太過困難。
「我希望……」舜容低聲的開口。
「嗯?」預料之外,他立刻傾神聆聽。
她提起勇氣,加大音量,雖然語氣還是有些怯怯畏縮,卻很堅持把話說完,「不要到我看不見的地方,我只想要你待在我的身邊,就算什麼都不做,連一句話也不說,都無所謂。」
聽來麻煩又不切實際的要求,但是他懂得,因為那也是他一直以來希望那女人做的。
「是不是讓你感到麻煩了?」她突出的秀容隱含著緊張。
敖伯符默然,觀察著她的神情和那張極有特色的面容。
事實上,她不像男人,是高聳的顴骨讓她看起來像個強勢的女人,偏偏只要交談過,就會發現她十分的小女人,總是徵求他的意見,總是在乎他在意什麼……就像他對那個女人一樣。
這是不是就是愛與被愛的差別?
因為在不同的人面前,他們都是主動付出愛的人,但是他現在終於明白被愛的人可以多麼任性、猖狂。
「伯符?」見他盯著自己,卻半句話也沒說,舜容更加不安。
他的眼色深了些,收攏手臂,將她拉開的距離縮短到無,緊抿的薄唇若有似無的貼靠著她的,半斂的鳳眼欣賞著她的神情,俊秀靈氣的臉龐似乎有著對她的淺淺愛憐,並用醉人的嗓音呢喃,「當然,妳的希望就是我的責任。」
敖伯符如預料中的見到她喜悅的表情,嘴角也微微上揚。
無論他與那個女人之間的關係是主動的多,還是被動的多,在舜容的眼裡,他肯定是值得被愛的對象……沒錯,他可以對她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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