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樓~美嬌娘之四
或許……她不應該愛他。
一抹淡黃的身影靜靜地坐在小湖旁的石凳上,清瘦的背影顯得孤寂,還有令人心酸的淒涼。
後方的迴廊,一早開始便鬧烘烘的,僕傭們忙進忙出,沒人注意到坐在湖邊的她。
這不是詢問,而是知會。因為妳至今無出,所以我決定納妾來代替妳延續子嗣。迎娶當日,妳可以選擇留在府裡,或是回娘家。
今日,是他迎娶妾室的好日子。
笑意在唇邊綻放,清雅的容顏卻多了苦澀,一抹淚融進了笑紋裡。
她終於明白,被強迫接受是怎樣的滋味兒了,那日他被她爹逼迫著娶她時,心裡也是這種感覺嗎?
一滴清淚落下。
不該愛得這麼深的……是了,她不該愛得這麼深,那麼今日她的心就不會傷痕累累,疼痛得快不能呼吸。
她不該在爹將他帶回府邸時,便將心賠上。
更不應該愛上他。
她一直明白,他的心從來不在她身上……
爹知道她愛他,便軟硬兼施地強迫他娶她,但她知道,他的心,她從來沒有進駐過,也從來不曾擁有過那一方柔軟的天地。
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懷上孩子的,我想懷上你的孩子……
是我不想讓妳懷有我的孩子。
閉上了眼,長睫遮去那雙乾淨的眼瞳,卻阻止不了心痛的淚水。
為什麼?我知道你不愛我,但你願意……我以為那代表我心裡能存有一絲希望。
確實,我不否認妳的身子對我來說有極大的誘惑力,但也僅止於此。
那時她才徹底明白,對她來說的溫柔,在他來說卻只是發洩,背後殘忍的真面目,血淋淋得教她痛不欲生。
看著我心碎,就能消去你心中的不滿嗎?
初識時的他雖然話不多,但對她溫柔,就像大哥哥一樣;但曾幾何時,他開始厭惡她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眼中出現了恨?
所以你從不曾喜歡過我?
或許以前有,但現在肯定沒有。
她忍不住笑了,卻笑得淒楚且絕望。
張開眼,看著水面上的倒影,被困在裡頭的人一臉哀愁,淚水像雨珠般不停滴落,模糊了倒影。
她站起身,連日的傷心與未進食讓她頭暈目眩,她伸手想扶住身旁的任何支撐物,腳卻在這時一個沒站穩,就這麼跌進湖水裡。
冰涼的湖水將她團團包圍,她想從水裡浮起,但虛弱的身子無力掙扎。冰水的寒涼滲透至她的肌膚裡,帶來劇烈的刺痛感,水不停從鼻端灌進身體中,慢慢地奪去她的呼吸。
划動的雙臂靜止了下來。
仰身下沉的姿勢,讓她透過清澈的湖水睨望蒼穹。
天是這麼的藍,飄著像冬日白雪般的浮雲,冰冷的湖水慢慢的讓她失去了感覺,她想就這麼把自己藏起來……
※※※
與君初相識,妾髮初覆額
初春乍暖,上個月,京畿附近還是一片雪白,此時雪已融了,園裡的樹木,枝頭冒出了翠綠的嫩芽。
雖然屋裡的暖爐燒著炭火,但從窗子往屋裡吹拂的風還是讓人冷得手腳冰麻。
楚映冬擱下針線,搓了搓手。身旁雖擺了個小暖爐,但一向不耐寒的她仍覺得有股寒氣從腳底與十指竄進身子裡。
爹與映夏上福州的柳家去了,映夏每回與爹出門回來,總會像說書先生那般把一路上見到的事說給大夥兒聽,算算日子,爹與映夏應該已在回程的路上,也快到家了吧?不曉得這回他們又能聽見什麼新奇的故事了?
「小姐。」映冬的貼身丫鬟小翠走進房裡,「老爺與二小姐從福州回來了。」
「真的?爹回來了?」映冬高興地站起來,匆忙往大廳走去。
走在連接大廳的迴廊下,看見下人們忙著將大大小小的箱子從外頭抬進來,她停下步伐瞧著那些箱子。
當初爹與映夏出門時好像沒有帶這麼多東西,大抵又是柳家的少爺送給映夏的夷邦珍稀吧。
「娘,這回上福州真是太有趣了……」
一道帶著興奮的嬌嫩嗓音,將映冬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她加快腳步,轉身踏進廳裡。
楚老爺坐在中央的主位上,映冬馬上朝他飛奔而去,雙臂牢牢地抱住他的腰,緊緊地攀著他。
「爹──」
「冬丫頭,這麼想爹呀?」楚老爺愛憐地摸摸映冬那頭烏黑柔順的秀髮。
「爹真壞,每回都把人家留在府裡,只帶映夏出遠門……不管、不管,下回冬兒也要跟著爹一同出門。」映冬將臉埋進父親懷裡,哽咽著嗔道。
「傻丫頭……好好好,下回爹就帶妳出門。妳們都是爹心頭上的一塊肉,誰要是哪兒碰傷了,撞疼了,爹可都會心疼的。」
映冬點點埋在父親懷裡的小頭顱,鼻音極重地嗯了聲。
楚老爺抬起映冬的小臉,望著她眼眶裡的淚水,滿是疼惜。
「妳這丫頭,這樣就哭了,莫怪從小被人笑妳是泥娃兒,輕輕一捏就能掐出水來。」
「爹笑我。」她癟起嘴道。
打從出娘胎開始,她就是姊妹裡最會哭也最愛哭的一個,嬰孩時一定要有娘陪在身邊,不然她會因為沒聞到娘身上的氣味而哭個沒完;大了些後,雖然已經學著堅強,她仍害怕孤獨。
她一直努力想改變這軟弱的性子,或許是得到了太多的溫暖,才會讓她害怕孤單。
「妳呀,還怨人笑妳呢。」楚老爺捏捏她紅通通且軟呼呼的臉頰。
「映冬本來就是愛哭鬼,羞羞臉。」坐在一旁的楚映夏,手支著下巴,手指刮著臉頰涼涼地道。
映冬轉頭睨著她,破涕為笑地啐道:「壞丫頭,得了便宜還賣乖。」
「既然我是壞丫頭,那我就不告訴妳這回到福州又碰上了什麼有趣的事兒,也不讓妳瞧瞧君實哥哥給了我什麼寶貝。」
「映夏是壞丫頭。」
映冬氣呼呼地用力瞪人,但她臉頰上殘留的兩行淚痕,讓她看起來既狼狽又讓人心疼,一點狠勁也沒有。
映夏本是想逗逗她的,這會兒卻成了被逗笑的那一個。
「還是回家好,有映冬這個愛哭鬼在,永遠都不怕無聊。」
這時,總跟隨楚老爺一同出遠門的燕子樓總鏢頭陳錫田走進大廳裡。
「老爺,那孩子怎麼安置?」
映冬皺起眉頭,不解陳總鏢頭所說的人是誰。
「先教廚娘做些東西給他吃,別餓著他了,這幾天就先讓他和鏢局的夥計們住在一塊兒,都是男人他會比較自在些,過些日子我再決定如何安置他。」楚老爺摸摸下巴上的鬍鬚道。
「明白了,老爺。」
「陳叔不可以虐待他喔。」
聽聞映夏出聲,好似他真會虧待人似的,讓陳錫田只能露出苦笑。
「映夏小姐,我不會虐待他的。老爺,若沒其他事要交代,我與鏢師們先回燕子樓了。」
「好,這一路上你們幾個也辛苦了,早點下去歇息吧……欸,等等。」
「老爺?」
楚老爺臉色有些凝重地交代,語氣裡多了些同情,「好生照顧他,他現在需要些溫暖。」
「是,我明白。」
陳錫田離去後,映冬好奇地問:「爹帶了誰回來嗎?」
「這事說來話長,爹在回程的路上救了個男孩,見他的爹娘都已不在人世,爹便將他一同帶回府裡來了。」
「真的嗎?他的爹娘都不在了?」映冬露出同情的表情。
如果自己的爹娘都不在了,她會有多傷心啊,光想到這兒,她就快哭了。
「是呀。」楚老爺輕撫著女兒的髮絲。
「老爺打算如何安置他?」坐在楚老爺身畔的大夫人開口問。
「若他願意,我打算將他留下。咱們府裡也不差多個人,多張嘴吃飯,我想夫人們應該會同意我這個決定吧?」
「老爺做善事,咱們姊妹又怎會不答應呢,只是那孩子在這世上真的沒有其他親人了嗎?萬一他家裡還有兄弟姊妹,或是叔伯姨姑什麼的親人在,老爺就這麼將人帶回來,怕是會急壞了他們。」
「嗯,夫人思慮得是,我會讓錫田派人去查訪一番,若他真還有其他親人,再將他送回去。」
「不過,咱們府裡都是女人家,怕是不方便讓他在府裡住下。」
「嗯,咱們的商行雖不少,但玉樓春與卷珠簾都不適合他一個舞勺之年的男孩居住,燕子樓與黃金樓倒是可以考慮。」楚老爺一想起當時的情況,心情沉重地嘆了口氣。「唉,那孩子呀……怕是親眼見著自個兒的爹娘嚥下最後一口氣。」
他此話一出,教廳堂裡的人全愕然的噤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