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管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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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君樓佔地廣大,但有兩處地方是一般尋芳客禁止進入的:一處是最深處裡的閣樓,另一處則是閣樓西側的靜心園。
它雖是花樓,卻有別一般的待客手法,大門前沒有穿戴花枝招展的姑娘們堆著笑靨招攬煙花客,大廳內不見滿屋珠圍翠繞,所有酒酣耳熱後的調情嬉戲聲全關入一間又一間的廂房內,給足了尋芳客完全的隱私,更不讓一絲不堪言狀的場景入了他人眼底。
而什麼叫高手如雲,這下南宮君白可真是見識到了。
來到柏君樓裡待了五日,一開始領他進門的不是冷藍,而是一名叫作柯海的大漢,也是護衛群裡的教頭。
柯海告訴南宮君白,總管這幾日不在樓裡,但她事先已向底頭的人交代,若他依言來到,就先管他作為一名護衛。
所以,他成了一名護衛,置身於柏君樓裡百來名護衛之一,但因尚未被分派正式的工作,只能鎮日待在護衛們居住的院落裡,每天晨起便跟著眾人練功,這也才教他發現這裡高手如雲。
雖然他功夫頂好,但在這群人當中,他卻是排尾的,什麼也不是,柯海甚至還告訴他,還有一群「真正」的高手住在另一頭呢!
他不禁懷疑起這些人的來頭,而成老闆又是用了什麼樣的方法,教這些高手們甘心為她效命?
在宛如小型教場的練武場裡,南宮君白置身其中,這時柯海喊了他的名字。
「君白,你過來一下,冷總管回來了,她要見你。」柯海身為這班護衛中的教頭,上頭有任何事情全是由他來傳訊。
南宮君白跟著柯海的腳步走出院落,一路向著靜心園的方向前進。
柯海對他挺好,並不因為他是新來的,又是功夫最弱的那一環而排擠他,多數在柏君樓裡的規矩都是柯海教導他的。
所以,在見到冷藍之前,他問了柯海第一個問題;若能得到答案,那麼他腦海裡的想法或許能有個明確的方向。
「我不明白,像你這樣的頂尖高手,為何甘願做一名護衛呢?其他人也是。」
聽見了南宮君白的話,柯海笑著反問他:「那你為何來到這兒呢?」
「因為這是我欠的債。」
「告訴你無妨,反正這也不是什麼祕密了,進樓裡的人,除了自願者以外,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是來還債的。」話尾一落,柯海領著南宮君白拐了個彎,走上一處長廊,越是走著,錯身而過的僕傭便越是少見,那表示他們離靜心園越來越近了。
「心甘情願?」
「對,心甘情願。」靜心園就在眼前了,柯海望著南宮君白說:「每個人背後都有個故事,往後都是自己人了,你有的是機會聽。」
「當然,一年不是?」他有些自嘲地說著。
「進去吧!回頭我再說些故事給你聽聽。」
柯海轉身離去,因為靜心園與閣樓同是禁地,沒有樓主或總管的叫喚,誰也不能隨意進出,所有的護衛只能在周遭守著,阻擋著妄想侵入的任何人。
佇立在靜心園前,南宮君白兀自沉浸在思維當中。
從柯海的回應中,得知大夥進到柏君樓裡,多半同是與他一樣欠下了人情債,那麼……遇上冷藍真的只是巧合嗎?
貢茶被劫,跟成老闆或冷藍都沒有任何關係嗎?
不一會兒,收回思緒,南宮君白邁出步伐走入靜心園。
通過拱門,入眼的是一座美輪美奐的小巧花園;花園裡有小橋、有流水,還有一座人工堆疊而成的假山及八角亭。
走在石頭鋪設的小徑上,行經花園的側邊,冷藍所住的院落便出現在眼前。
南宮君白敲響了門板,但傳進耳裡的回應卻不是自大門裡頭傳來,而是自右邊的另一扇門傳出。
「進來。」
原來那是一間書房!
「南宮君白,你果然是個守信的商人,很好。」從桌案上抬起頭,平淡無波的語調出自冷藍的口。
她面上的神情與南宮君白第一回碰見她時一樣,仍是一種令人感到寒透心底的冷。
「只要不是殺人放火的歹事,南宮君白在此任憑差遣。」南宮君白拱起手,不卑不亢地說。
「你可是鼎鼎有名的大商人,怎能要你幹骯髒事呢?更何況,咱們柏君樓可是光明正大開門做生意的,更是奉行王法的良民,你憂慮了。」
好刺耳的話!
南宮君白無法自冷藍平靜無波的面皮上看出她此刻情緒為何,乍聽她的語意,似是心情欠佳,但他幹商人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深諳任何事情都不能被表面所矇混的道理。
她年紀輕輕的,便能坐上總管這個位置,該是說她能力卓越,還是熟諳生存之道呢?
「從今天起你就搬進左側的小屋,做我的貼身護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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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藍要南宮君白搬進靜心園當她貼身護衛一事,讓柯海很是吃驚,久久才找回了自個兒的聲音問道:「你對冷總管下了藥?」
回到住了五天的院落,南宮君白其實沒什麼東西好收拾的,不過簡單的幾件衣物罷了──打從第二天起,他便跟著大夥一樣改穿一身青衣。
南宮君白狐疑的目光落在柯海身上。
「要不就是天下紅雨了!你可知冷總管多麼不喜歡身旁有人跟著她?不然你以為樓裡百來個護衛,卻怎麼沒一個是她的?」
緊接著,柯海簡單地向南宮君白說明樓裡百來名護衛的主要工作分配狀況,多數人主要保護的對象不外乎是樓裡的姑娘們,只有武功奇高的幾名護衛是專門保護樓主的,冷總管則是一名護衛也沒有。
「你別真以為冷總管只是曲曲一名總管而已,她擁有的實權可是要比你我想像中大了許多,樓主幾乎是默許了她為第二個主子。」柯海好心地提點著南宮君白。這小老弟真是入他眼,能多幫著他自然是要幫著點。
「哦?」
「別問我為什麼,因為我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冷總管確實是將柏君樓裡裡外外打理得很好,這是有目共睹的;某些人也跟你一樣,是欠她債的,而非樓主。」但那些來還債的,卻沒一個成為她的貼身護衛,就只有他──南宮君白。
柯海未竟的話,南宮君白已從他的眸底讀出。
他明白柯海心底的疑惑,因為他擁有的疑惑與他相同。
選擇進柏君樓,為的是求得某些訊息,但目前他所得到的,卻是更多的疑惑。
最後,南宮君白帶著尚無解答的疑惑回到靜心園,但冷藍已經不在。
南宮君白並不打算出去尋她,不知怎地,他就是有股直覺,直覺地認為只要冷藍不打算現身在他面前,他想主動找到她的人,只能說是難了。
果然,在不久的以後,事實證明他的直覺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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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身為柏君樓總管,但冷藍將底下的工作分配得十分良好,每一環節的工作都交由能者出力任事,所以,她的工作要比南宮君白想像的少上許多。
不論是尋芳客,還是其他懷著目的想見成老闆的人,沒有人知道當他們接近柏君樓十丈內,便已有人前往通報冷藍來者身分,而她這時便會決定是否要親自去接待來者。
每當她決定到大廳裡接待貴客時,南宮君白便亦步亦趨地緊隨在她身後。
當然,現在他身為一名護衛,他該是盡職本分,但天性使然,他仍是本能地細心觀察身邊所有來去的人,尤其是冷藍。
她在笑,並不表示她此刻的心情美好。
她的笑容並不是打自心底散發而出,那只是她的習慣使然。
在面對什麼樣的人物,之後牽扯的又是何等的利益關係,她那顆美麗的腦袋瓜分界得十分清楚;而該擺出什麼樣的姿態,自然是隨著對方的身分及目的去變化。
面對進樓裡撒大錢的爺兒們,她便會堆起媚姿姿的笑靨迎客;若是進樓尋人、求藥之人,她端出的便是精明的生意相。
面對手底下的人,她從不疾言厲色,卻始終保持著適宜的距離,不過分高姿態,也不過分親善。
她就像是戴著多張假面皮,說換便換,唯一不變的是,她眸底那股淡淡的悲愁。
或許她認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事實上她確實是,旁人全教她那些假面皮給遮了眼,唯獨南宮君白沒有。
就因為沒有,所以他泰半的心神全不由自主地迴繞在她身上,而不是那批下落不明的貢茶。
現在,她笑著與錢嬤嬤領著兩名花魁進入春字廂房去見貴客,進入時是盈滿著笑容;走出時,卻是一臉的冷然,如同她的名字。
南宮君白跟著她徐緩的腳步走著,方向是回靜心園。
光只是單單望著她的背影,沒有四目相交的眼神,沒有任何的言語,但在他眼底,他所看見的不光只是一個背影,還有一身的寂寥。
「妳是名總管,不是煙花寨主。」一個盡職的護衛是不該對主子多嘴的,但南宮君白就是忍不住地開口。
柏君樓裡明明有著眾多的嬤嬤在,壓根不需要她去面對那些煙花客,她這個總管位置,實權要比一般大戶總管大上許多不是?
相信成老闆當初要她坐上這個位置,要她管束的絕非是柏君樓裡的基本層面,因為憑著她一身的能力,能應對的絕對是更高層的難事。
所以,她可以選擇讓自己過得更開心,而不是時常強撐著虛浮的笑靨面對他人。
那強撐的笑顏令他感到……刺眼。
聞言,冷藍停下腳步,負手轉身。
此刻,她面容上掛著的,一直是南宮君白認為最虛偽的笑靨。
「當個煙花寨主並沒有什麼不好,我倒覺得好處挺多的。」冷藍笑著,目光一瞟,落在南宮君白那張俊顏上,瞬間閃過一抹難以言喻的情緒。
那不明的情緒一個轉眼間便消逝無影蹤,但南宮君白仍是抓到了。
只是,他依舊不明白,從外貌看來,他可以肯定她年不過雙十,但為何該是一雙年輕淨澈的美眸,蘊藏的卻是歷盡滄桑的苦澀?她的背後究竟藏了多少事?
「好比如?」
「好比如?」冷藍加深了笑意,似是南宮君白問了個很有趣的話。「柏君樓是個很神奇的地方,這裡可以尋樂,更可以尋人、尋藥、尋消息,我當這兒的總管也好,煙花寨主也罷,我擁有的很多不是?外頭有多少人對我這位置可是趨之若鶩呢!有求之人,哪個進樓裡不看我臉色的?只要我一個高興,想漫天開價都行,你不也見識過?所以,你告訴我,有什麼不好?」
她肯開口要價,事便成,若她一個心情不好,再多的錢捧到眼前來,她可是眨都不眨地往外推呢!
是的,他見識過了,所有進柏君樓的人,若不是純粹的尋芳客,他們所面對的不是成老闆,而是她,冷藍總管。
只有真正進過柏君樓裡的人才會明白,成老闆是不隨意見客的,儘管手裡捧著大筆錢財進樓,但往往所有的問題都能在冷藍手中做個結束。
她能給藥,能決定是否為他人尋人、尋消息,她的權職幾乎等同於一樓之主了。
成為冷藍的護衛已有一個月之久,但他卻從沒見過成老闆,也沒見過冷藍走入閣樓去找過她,他甚至懷疑「成老闆」這個人的真實存在性,也不僅要猜想著,或許……冷藍就是成老闆。
「聽妳這麼一說,確實沒什麼不好。」南宮君白平淡地應道。
她是冷藍,是他目前的主子,她怎麼說便怎麼是,而他,仍是會努力地尋找出答案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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