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益善(一):從此蕭郎是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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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香樓出錢為嫣然設了靈堂,當然不是在滿香樓裡,畢竟這裡還要做生意。但還是請了道士來樓裡做法事,順便也去去穢氣。
與嫣然生前交好的文人雅士、一直覬覦嫣然美色的達官貴人、樓裡的姑娘以及其他青樓的姑娘都有前去拜祭。但豔紅認為那些恩客同周公子是一路貨色,還不及姑娘們來得真心,至少是同病相憐。
哭得最傷心的當然是張嬤嬤,彷彿真是死了女兒一般,其實心裡面是高興的,因為這次喪事辦得轟轟烈烈,讓滿香樓在豐寧城乃至周邊地區都更加出名,只可惜沒有銀子收,想到這兒,張嬤嬤哭得更傷心了。
豔紅沒有去靈堂拜祭,她擔心自己看見那些虛情假意的人會忍不住笑起來。
在頭七這天夜裡,她一個人來到園子裡的一個角落,她知道這是嫣然生前偷懶時最喜歡來的地方,如果嫣然的魂魄當真回來的話,也應該會來這裡。
豔紅把燈籠擱在一邊,在一個小銅盆裡點燃了帶來的紙錢,一邊燒,一邊說:「嫣然,妳知道嗎?妳現在可比活著的時候還要紅,當真是豐寧城裡最紅的姑娘。這坊間都把妳傳說成仙女、俠女,姊姊我好生嫉妒……其實我也知妳壓根不會在乎這些虛名,妳只想靜悄悄地走,但我就是嚥不下這口氣,憑什麼要讓那些害妳的人活得自在。將來若是讓我遇上了那個周公子,一定還要替妳討回公道。」
正說著,忽聽前面不遠處傳來一聲響動,像是有重物墜地。
豔紅生來膽大,也不是沒見過大場面,提了燈籠上前查看。走近牆邊的草叢,便停下腳步,輕聲問道:「誰?」
沒人回答,但聽得似乎有低低的呻吟聲。豔紅接過的客人中也不乏江湖中人,故而也學了幾招防身的招數,便把頭上的簪子拔下一支,握在手裡,向著呻吟聲走去。
草叢裡果然躺著一個人。豔紅攥緊簪子,把燈籠提高,再次問道:「是誰?」那人還是沒有回答,只是斷斷續續地發出一陣陣呻吟,聽起來有些熟悉。
豔紅再次慢慢走近,隨著燭光的靠近,可以看出那人穿著一件月牙白的道袍,面朝下蜷成一團,微微顫抖。
從身形上看,這人年紀不大,豔紅放下心來,用手撥動他的身子,露出臉來。
豔紅愣住了,她不是沒見過長相俊美的男子,但沒一個比得上這個少年。只見他面白如玉,唇紅似血,微閉的雙眼上長長的睫毛不時抖動,雖然臉上沾了些泥土和汗水,但若隱若現的媚態卻像是在勾人魂魄,即使是豔紅這樣的風月老手也失了神。
豔紅很熟悉這股媚態,這是中了媚藥的反應。她心想,難道是白日裡跟著老道士來做法事的小道童之一,被樓裡的哪個姊妹給看上了,所以下了藥?
燭光的閃動觸動了少年,他的眼睛慢慢睜開,雖然眼神有些渙散,但豔紅還是不由得暗讚一聲──好漂亮的眼睛。
少年的眼神落到了豔紅的身上,突然掙扎出一絲清明,「妳快走!別……別靠過來!」
豔紅聞言心生不悅,心想:怎麼,認出我是樓裡的姑娘就嫌我髒了,即使是身子想要也還是要趕我走?於是她故意把身子靠過去,嬌笑一聲,說道:「小道長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
豔紅知道此時自己身上的幽香也就等於是催人情動的媚藥,她滿意地看到少年身體的抽動。但少年卻閉上了雙眼,然後身子微震,發出一聲悶哼,再睜開雙眼時,裡面竟是清澈得不見一絲雜質。
豔紅一驚,眼角一瞥,發現少年的右腿上竟插了一把匕首,鮮血已染紅了月牙白的道袍。
「姑娘快走,我受人陷害,中了媚藥,恐會傷害姑娘,姑娘還是快快離開,或是讓人將我綁住,直到藥效過去……」
豔紅又是一愣,她原以為少年認出她是妓女,因而擔心自己的清白,卻沒想到少年竟是在擔心會傷害到她,甚至用自殘的方法來讓自己清醒。
再低頭一看,少年已經因為媚藥的折騰以及腿傷而昏過去了,豔紅當下做出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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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長樂做了一個夢,夢的前半段是火一般燃燒的感覺,後半段卻又像是一桶冷水澆在頭上的感覺,而後是孟小姐媚笑著出現在面前,伸手脫他的衣衫,他想阻止,卻渾身軟綿綿的,無法掙扎,也不能出聲。眼看就要被脫光了,他一急,竟轉醒過來。
睜開眼,司徒長樂打量著這張陌生的床,鴛鴦戲水的桃紅被面,蝶戀花暗紋的紅色紗帳,華麗中瀰漫著一絲淫蕩,自己身上的衣衫也沒了蹤影。難道昨晚的夢是真的?
司徒長樂一驚之下坐起身來,牽動了右腿的傷勢,一陣疼痛讓他徹底清醒,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一切。
司徒長樂今年十六歲,是「玄天宗」上任掌門人靈空子的關門弟子。去年靈空子圓寂,司徒長樂遵循師訓守孝一年後下山遊歷。
他年輕俊美,武功高強,文采耀人,醫術出眾,再加上玄天宗掌門師弟的身分,很快便得了個「玉面神醫」的稱號,還得到了不少江湖美女的芳心。但司徒長樂自幼便入了道家,從沒有娶妻生子的想法,一眾美女只好芳心暗碎。
卻有那毒醫的傳人「毒仙子」施小小放出話來,一定要與司徒長樂做夫妻,哪怕用強也可以。因此,司徒長樂一見施小小就逃,卻沒想到真正對他下藥的人竟是名門正派出身的孟小姐。
昨夜,他的藥囊被孟小姐藉故拿走,所以發現中了媚藥時,他來不及找解藥,只能奪門而逃。
司徒長樂雖然精通醫術,但畢竟對男女情事沒什麼經驗,又擔心被身後的孟小姐追上,只得強壓住身上逐漸蔓延的燥熱感,一陣狂奔,終於在翻進滿香樓後倒下了。
司徒長樂看看下身的衣衫還在,看來沒有行那苟且之事,終於放下心來。
這時,有人進屋,司徒長樂下意識地拉起被子蓋住赤裸的上身。
「小道長醒了。」隨著一聲柔媚的問候,紅色紗帳被一隻雪白的手臂捲起,司徒長樂看到的還是一抹紅色。
一名二十出頭的女子,面容妖嬈,嘴角含笑,穿著一身紅色的紗裙,卻又露出胸口大半雪白的肌膚,一手扶著帳幔,一手拿著件男子的衣服。
司徒長樂見過的女子本就不多,且大多是名門千金,即使是灑脫的江湖女俠也不會有這等嫵媚的風情,還來不及開口臉先紅了。
這女子正是豔紅,她也少見像司徒長樂這樣既俊美又青澀的少年,心中暗自好笑。
「小道長的道袍還未乾透,妾身這裡只有小廝的衣服,小道長先將就一下吧。」
自己的道袍何時濕了?司徒長樂有些疑惑。
「妾身為了給小道長解除藥性,只能用水,所以濕了道袍,又擔心濕衣服會讓小道長生病,只好又幫你脫了衣服。」豔紅看出了他的疑惑,故意不懷好意地笑著說。說實話,那一刻她還真有些蠢蠢欲動,只是趁人之危不是她的行事作風。
原來那孟家小姐畢竟是個千金小姐,沒有途徑找江湖上厲害的媚藥,只找來妓院裡常用的,因怕司徒長樂不能就範,下的分量重了些,但也只須用大量清水便可以解除藥性。
司徒長樂方才明白那冷水澆灌的感覺不是在做夢,脫他衣服的不是孟小姐而是這位姑娘,忙紅著臉道了聲謝,從被子下面伸出手去接了衣服,又紅著臉請豔紅把紗帳放下。
豔紅輕笑出聲,但也不忍心再折磨這可憐的少年,便放下紗帳讓他穿衣。
待他換好了衣服,豔紅再次捲起紗帳,卻見司徒長樂正掙扎著想下床。
「小道長腿上有傷,還是躺著別動的好。」
穿好了衣服,司徒長樂有了說話的勇氣,「這是姑娘的閨房,貧道待久了,恐有污姑娘的名節。」
「呵呵,小道長多心了,我這屋子裡若是沒有男人才讓人奇怪呢。也許道長應該擔心自己的名節才是。」
司徒長樂一臉愕然。
「小道長可知我這裡是什麼地方?」
司徒長樂搖搖頭,他可是從未去過風月場所,更別說見過妓女。
「這裡是滿香樓,豐寧城有名的妓院,我就是這樓裡的頭牌姑娘豔紅。」說完,豔紅便看著司徒長樂。她昨晚決定救他,是因為看出這少年年紀雖小卻是個正人君子,只不知這個正人君子在知道她的身分之後會是怎樣的表情,也許真的會擔心自己的名節。
司徒長樂確實一愣,但也只是一愣。「豔紅姑娘雖出身青樓,但卻有江湖中人的俠肝義膽,何況世間會有幾人是自甘墮入風塵,姑娘能在一片渾濁之中保持心境清明,已是難得,只可惜這世上的人未必看得透這片渾濁,但想必姑娘也不會在意他人的看法。」
玄天宗雖也是名門正派,但司徒長樂的恩師靈空子是個世外高人,從不以書本上的禮義廉恥來教導弟子,他曾對司徒長樂說過,不要以眼來視人,而要以心來視人。
司徒長樂的話讓豔紅想起多年前有人說過她是「如蓮般出淤泥而不染」,而現在那個人……她覺得,司徒長樂的說法更合她的心意,只要保有自己的心,別人愛怎麼說、怎麼想,由著他們去吧。
「既然小道長不嫌棄豔紅的地方,就先在這養傷吧。放心,閒雜人等是進不來的。」
司徒長樂心想留下也好,這孟家小姐定然料不到他會在青樓藏身,自己現在身上有傷,若是再遇上像她那樣的女子還不定會發生什麼事,只是……
「我留在這裡,那妳……」司徒長樂是想說「那妳如何做生意」?卻因為尷尬說不出口。
豔紅猜出了他的想法,又是一陣嬌笑,「我會另安排一間屋子給你,你不必擔心會耽誤我做生意。」
司徒長樂的臉又紅了。
豔紅不再逗他,「對了,小道長是哪家道觀的,如何稱呼,豔紅讓人去報個信,叫你家師父來接你。」
「貧道清輝,是縹緲峰玄天宗門下弟子。縹緲峰路途遙遠,而且貧道略通藥理,這傷不用太長時間便可痊癒,就不勞煩姑娘報信了。」
妓院本就是個消息靈通的地方,豔紅當然聽說過玄天宗的大名,這可是凌國最出名的武林門派,門下弟子眾多,且不少本就出身名門,甚至與皇室也有瓜葛,所以不只是在江湖中受人推崇。
但她並不知道現任的玄天宗掌門也是清字輩,只以為這清輝小道長是個普通的弟子,想他是擔心其他人知道他中了媚藥又在妓院養傷,會被猜疑,也就沒再多問,只叫來貼身伺候的丫鬟安排一間房給司徒長樂。
司徒長樂確實不想讓外人知道所發生的事,但並不是顧及自己的名聲,而是顧及孟小姐的名聲,她畢竟還是個未出閣的小姐。唉,就像某位師姪說的那樣,以後對女人還是退避三舍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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