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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美人~艷色無邊 前傳之一

  

 
※※※
 
 
薄霧中的淡淡陽光灑在艷府水家的厚瓦上,只用片刻工夫便照亮佔地廣闊的院落。
艷府水家上下合起來超過四十來座院落,經過幾代的翻修形成院套院的形式,從正門經過天井一路走過五進式穿堂院,再繞過曲折迴廊,到達艷府最深處可不是段短距離。
天方亮,艷府的奴僕已開始一天的工作。
昨日的新房內仍是一片岑寂。
沉沉睡著的余美人一夜好眠。從小生長在南方的永樂城,嫁來長安京之前,她曾擔心氣候不同於故鄉,會有一段克服習慣的日子,沒想到這夜她倒是睡得安穩。炕下煨火,使得芙蓉帳內暖得有如春日,且她一直感覺靠近床的外側有股暖意,讓她不自覺地往那兒靠。
暖意?
白嫩的小手探出暖被外,摸摸身側,掌心探得一股餘溫,余美人瞬間清醒,從炕上爬起,眨著帶有淺淺睏意的清亮眼眸透過芙蓉帳向外,瞧見了那道頎長挺拔的身影。
他回來了!
急急忙忙掀起暖被,余美人拉緊單衣,一手撩起芙蓉帳,兩條纖細的腿兒探出了芙蓉帳外,尋找地上的繡鞋。
正在梳洗的水明月從銅鏡中看見了她忙碌的纖影。
余美人也發現他的視線,忙掛上微笑,「夫君日安。」
鏡中的水明月也露出淺笑,「日安。」
瞧他雲淡風清的神態完全沒有要為昨晚晚歸的事給個解釋的打算,即便她早知道實情,但還是希望他能稍微安撫她;他甚至對沒掀喜帕這件事也毫無在意之情。
他是否記得曾見過她一面?雖然他們未曾說上半句話。
余美人並沒有心急的詢問,穿好鞋後,她緩步走至他身邊,接過早已準備好的長袍替他更衣。今天他穿的是一身簇新的赭紅色緞袍,精緻的刺繡花樣絕對是出自名家之手。
水明月沒有拒絕,鳳眼裡閃過一絲怪異的光芒,直覷著面前僅及他下顎的女人。
纖細單薄的肩膀,露在單衣外的白皙頸項,小巧的鵝蛋臉未施脂粉,有著專心一意服侍他的認真。
他之所以娶她,就如同世人所看的一樣,為的是余家遍佈天下的茶莊和御賜封名的「天下第一茶」。
艷府的商號同樣遍佈天下,無論是票號、雜貨、胭脂水粉、珠寶首飾、綾羅綢緞、布莊或飯莊,只要牽扯上女人的行業,他絕對不會放過;偏偏有一項一直打不進市場中,那便是茶。
艷城使用的茶葉雖為上等,卻比不上南方余家的茶。
向來要求使用的東西不論是吃還是用都必須為最好的水明月,曾喝過余家的「天下第一茶」,當下讓他決定不管用任何方法,勢必要讓余家的「天下第一茶」完全屬於艷城。
於是,他娶了余家新上任的當家,也是余家唯一的繼承人——余美人。
他希望夫妻兩人相敬如賓,他不會虧待她,但也不會特別疼寵她,而她除了帶來余家的茶葉,另外只需要替水家傳宗接代就好。
是以他從未仔細看過他的妻子。
昨日他回房時,她已睡下。沒有燈火的房間裡他摸黑上了床,連看看自己妻子的心思都沒有,累得倒頭就睡。說來,這還是他第一次仔細的瞧著她。
人如其名,她活脫脫就是個氣質高雅、容貌瑰麗的美人。
「夫君,今兒要上艷城嗎?」余美人替他束上墨色的腰綵,隨口提道。
他願意給她不愁吃穿的日子享受,唯一的要求只是──她必須不過問任何與艷府有關的事,最好是學會裝聾作啞別插手。
水明月不動聲色,仍是一派溫文爾雅,「從今而後艷府便是自家,如果娘子有任何疑惑,可以請問葛總管。」
余美人顰起眉。
他話裡的意思似乎是要將她交給總管負責,她難道是嫁過來的下人,否則怎會歸總管「管」呢?
她敏銳的察覺水明月不願她過問他的工作日程。
「是的。」余美人斂容,乖巧的應諾。
她能體諒艷府家大業大,他的忙碌自是不在話下,他們亦稱不上熟識,料想再過一陣子,彼此間的隔閡感會消失的。
「為夫的有樣東西要給娘子。」水明月揚手按下她替他整理衣襟的纖纖玉手;掌心裡柔軟潤滑的觸感,讓原本打算放開的手轉而微使力握著她。
「嗯?」余美人順從的跟著他走到圓桌邊倚桌坐下。
水明月從虎皮交椅上拿起一本厚厚的書。
余美人始終注視著他的動作,在他拿起書時,右手小指上的翠玉尾戒閃了下,隨即吸引了她的目光。同樣生長在富裕之家的她看得出那色澤和質地皆屬上乘,同時發現水明月全身上下僅戴了那樣飾品。
他將書本擺在她的面前。
「這是?」認真的瞅著書皮上斗大的三個字,余美人一時間沒能意會他的意思。
「艷城規」是指?
「在艷府,不論是下人或是主子都必須熟讀艷城規。」水明月輕柔溫文的微笑像是刻在臉上不會抹去。
成為當家後,水明月甚至連爹娘都不放過,年紀一大把還被逼迫背誦規矩的水老爺和水夫人,為了逃避兒子訂下的艷城規,才會終年遠遊在外,不願回府中共享天倫。
「是嗎?」這次她沒有柔順的應允,連翻閱艷城規的興致亦無。
她有種被買來當下人的屈辱感,即便他說不論主子或奴僕都得熟讀,心頭那塊沉甸甸大石頭仍是壓得她不舒坦。
他真當她是買來的下人?
「我想娘子不會讓我失望才是。」似是瞧出她不明顯的反抗,水明月故意這麼說。
清亮的墨潤眼兒對上那雙不夠柔和的鳳眼,窒了窒,她最後只得回答:「妾身清楚了。」
或許,她把一切料想得太簡單了,到底,他似乎不願和她有太多交集啊!
 
 
※※※
 
 
艷府裡最偏旁的一座小庭院,瀰漫著茶香。
剛成為水家少夫人的余美人在水明月離去後,先見過了艷府總管葛京,然後來到了人煙稀少的小庭院,偕同貼身丫鬟杏梅一起泡茶。
「小姐……」一時改不了口的杏梅在接到主子苛責的眼神後乖乖改口,「少夫人,少爺今天也上艷城去了嗎?」
「祖業龐大,夫君守著家業至今更加擴大規模,委實忙碌。」余美人三兩句便將水明月冷落她的行徑合理化。
「但,今天是新婚的頭一天!」杏梅擔心主子在夫家不快樂。
「誰讓妳碎嘴的?」余美人制止她。
「可小……少夫人,杏梅也是擔心少夫人您呀!」杏梅委屈的反駁。
眼見不遠處有艷府的丫鬟經過,余美人揚手一揮,「好了,以後別亂碎嘴碎舌。」
她想過,倘若不能和水明月做對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那麼多留給彼此空間去做該做的事也沒錯,且余家在長安京也有不少分號,她得抽時間上分號去走走,打聲招呼,免得讓分號的掌櫃說閒話。
杏梅不敢再多說,乖乖在一旁替主子換水沖茶。
過了一會兒,主僕二人面前的長廊有幾名小廝與丫鬟踩著紊亂的腳步,匆忙離去。
「少夫人,似是有急事。」杏梅拿著茶壺替主子斟滿茶。
「嗯。」余美人啜著自家帶來的烏龍茶,「許是前堂出事了。」
一杯熱烏龍下腹暖肚後,她緩聲道:「收拾收拾,咱們上前堂去。」
「少夫人要過去?」看熱鬧嗎?
余美人睨了在心中編派她不是的丫鬟一眼,「夫君不在,爹娘遠遊於外,這家如果發生了什麼事,不該由我來擔嗎?」
於情於理,她都該去關心一下。
艷府總管葛京一看便知是聰明人,假設他無法處理,她才會出面,否則她只消靜靜作壁上觀便行。
當余美人緩緩踏進前堂門檻後,便見葛京神色一片慌亂。
「少夫人。」抬眼見到她,葛京連忙上前請安。
「葛總管。」她漾出柔美的笑容,點頭示意。「出事了嗎?」
「是……」葛京正要開口,猛然想起少爺交代別讓少夫人過問艷府的大事,欲出口的話隨即嚥下。「小事而已,少夫人不用擔心。」
余美人水霧迷濛的大眼裡有著諒解。
「那麼葛總管你忙吧。我就坐這兒,可以嗎?」她可以從葛京的神色中看出事情的嚴重程度,也了解了水明月不讓她插手艷府事情的決心。
她應該是他的妻,卻有種被當成賊在防的感覺。
「要給少夫人上茶嗎?」
「不了,甭介意我。」余美人揀了個最角落的位置,拿出懷中兜著的艷城規,當真不過問任何事,仔細的讀起來。
葛京這時也真無暇去分神伺候余美人,行個禮後便匆忙往外頭走去。
「少夫人,事態似乎有些嚴重呢。」杏梅低聲說。
眉也不抬,余美人好似全副心思都放在艷城規上。「放心吧,葛總管自有分寸。」
俄頃,葛京一臉灰敗的回到前堂。
「少、少夫人。」
徐徐放下手中的艷城規,一雙澄淨燦亮的眼眸對上葛京。
「有事?」
葛京匆促的點頭,「邊關的佟爺就要來了。」
「佟爺……」同樣出身商家,余美人略微思考了一會兒,便知曉對方的身分,是邊關有名的富賈。
「艷府和佟爺有生意上的往來?」
「尚無,不過少爺有意和佟爺打交道。」
「差人給夫君去消息了嗎?」
「去了,只怕……」提到這兒,葛京的面色更是難看。
「只怕?」余美人鼓勵他將含在嘴裡的話說出來。
深吸口氣,葛京決定全盤托出。「少爺只要一進艷城處理事情,通常不到子時是不會回府的。」
「子時?」他卯時便出門工作,要一直到子時才回府?「夫君在艷城處理商事時,下令不准打擾?」
「不准打擾還好,是根本無法打擾呀!」
余美人聽不懂他的意思,「葛總管,勞煩你說清楚點。」
「少爺在批帳摺的時候,無論是誰叫他,都沒反應的。」就是這樣才麻煩,如今佟爺說來就來,即使差了下人給少爺送口信去,也不見得有辦法盼得少爺回府。
他當真醉心家業到如此地步?
「來了!來了!佟爺的馬車已在北大街尾,現下正往咱們艷府來了!」站在門口探消息的小廝跌跌撞撞地快步進來,也知道事態緊急。
「這會兒該怎麼辦呀?」葛京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不能讓佟爺先回去歇著,改明兒再來嗎?」雖然要萬里長途而來的貴客在家門前折返有失禮數,但如今似乎也僅能如此了。
「佟爺今天便要回邊關了。」事情都撞在一塊,情況著實不妙。
余美人掐著下顎,沉吟片刻。
「葛總管,開門讓佟爺進來,另外派人去準備些嬰孩的衣物和金手鍊。」
「是。」葛京領命匆匆辦去。
接著她轉向杏梅,道:「杏梅,去取春茶來。」
「春茶?那可是茶農們為了小姐出嫁特地採收的……」余美人難得銳利的眸光一睞,杏梅只得乖乖去做。
約莫一盞茶工夫後,余美人在前堂接待遠道而來的佟邦雪。
邊關和塞外的民族們來往甚繁,更有通婚的關係,是以不同於長安京裡的商人總帶著溫文之氣,邊關來的佟邦雪蓄著滿臉的大鬍子,體格也魁梧許多,服裝亦有塞外民族的色彩,尤其嗓門更是不輸塞外的漢子。
「水夫人。」洪鐘般響亮的聲音,佟邦雪人還沒進屋裡,聲音已經先到。
「佟爺,日安。」余美人迎上前,福了身,並將佟邦雪帶入上座。
「水當家呢?」佟邦雪也不囉唆,開門見山直問。
「這幾天艷城忙了些,夫君著實分身乏術,特讓妾身款待佟爺,還請佟爺見諒才好。」
早先沏好的新茶讓整個前堂飄散著茶香,余美人在落坐後,隨即親自替佟邦雪斟了一杯。
「水當家忙是應該的,佟某不請自來才會錯過。」佟邦雪的表情看不出喜樂,倒也沒拂袖走人就是。
「佟爺千萬別這麼說。」頓了頓,她續道:「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吧,長安京雖無邊關來得嚴寒,亦相去不遠了。佟爺風塵僕僕的來到艷府,若妾身沒好好招待,那可真是讓您見笑了。」
「水夫人都這麼說了,佟某不喝這茶,似乎不賞水夫人面子。」佟邦雪舉杯,一口飲盡。
一旁的杏梅見了好不心疼。
這可是連「天下第一茶」都比不上呢!這個粗人喝起來如牛飲,真是糟蹋!
孰料,佟邦雪停頓了片刻,忍不住讚道:「這茶味兒真甘甜!」
「能得佟爺的脾胃,妾身甚感榮幸。」余美人柔笑,同時替他又斟滿杯子。
「天下第一茶?瞧,佟某這都忘了水夫人可是余家茶莊的當家呢!」佟邦雪拍拍寬高的額頭,朗笑道。
眼見佟邦雪終於笑了,余美人和葛京不由得同時鬆了口氣。
「佟爺過獎,這茶非天下第一茶,而是妾身的陪嫁,春茶。」她善盡解說之責,「春季雨量豐沛,茶樹經過秋冬兩季的休息,使春茶芽葉肥壯,色澤清新飽滿,葉質軟嫩而香味濃郁,更有茶以春茶為貴的說法。」
「既是水夫人的陪嫁,想必也是上等之品,佟某算是傍了夫人的福氣了。」佟邦雪緩下手勢,慢慢品嚐起來。
艷府前堂裡盡是賓主盡歡的聲音,葛京在心裡直讚少夫人的好,實在不懂主子為何阻止少夫人過問艷府的事宜。
至少在這件事情上頭,少夫人處理的比他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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