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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捨的羈絆《限》

  

 
※※※
 
 
舒玉穠沒直接回她居住的公寓,她驅車至市中心,找了處停車場,下車在雨中撐傘漫步。
初春來了一波寒流,她狠狠地吸了一口又濕又冰的冷空氣,感受肺葉裡像涼水流過的冷冽。她沒有方向與目標,只是隨意地走,反正回不回家無所謂,她眼裡映著櫥窗與路人,心湖卻只剩一片空茫。
雨仍在下,不知哪裡傳來女伶幽婉的嗓音,穿過重重雨簾,像縷不該出現的幽魂,在台北飄雨的街頭飄蕩,那是猶太民謠「夜玫瑰」。
舒玉穠如冰封湖面的眼眸閃了閃,腳步不自覺地加快了,但在經過婚紗店櫥窗前,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出神地凝望著店家擺出來的型錄裡,新人交換訂情戒的甜蜜神情。
她的表情不同於那些望著白紗出神的女人,看起來像是無動於衷,比那些沒有生命的人形模特兒更加面無表情,右手卻又不經意地撫上胸口,指尖摩挲著藏在襯衫裡,掛在項鍊上的戒指。
五年了,她看似過著正常人的生活,但只有她自己明白心裡有一處黑暗的角落,她始終逃避去觸及。她與過去切割,工作、生活、人際關係,甚至是她自己,都打理得光鮮亮麗,只有在午夜,被黑暗與夢境所包圍,她才看清自己真實的模樣。
像是站在荒野自我放逐的浪人,找不到來時路,也沒有力氣動身前往任何地方,只是站在原地憑弔曾經綻放如美夢,如今卻已枯萎的玫瑰。
手機響起時,舒玉穠有些恍神,她懷疑自己聽到鈴聲卻充耳未聞已經好半晌了,因為周圍不少人的視線集中在她身上,她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機,舉步離開。
「喂,峮儒,有事嗎?」知道她私人行動電話號碼的人不多,王峮儒是替她處理遺產事宜的委任律師,同時也是當年指導她武術的師父最小的兒子。
「小穠,我想妳應該下班了才打這通電話給妳,是關於蔚藍山莊。上次那位買主不死心,還是希望能親自跟妳洽談,他們打算以上次出價的兩倍或者更高的金額,買下蔚藍山莊。」
蔚藍山莊。多麼陽光普照的名字,卻是她心頭烏雲與風暴的代名詞,陰鬱悄悄爬上了她的臉。
「他如果看過山莊現在的模樣,應該就不會有那種衝動。」
「對方說不在意蔚藍山莊現在是廢墟或墳塚,他看上的是它的地理風貌和廣大的土地面積,我查過,最近那一帶有高級度假村要興建,對方多多少少是看準這一點。」
舒玉穠深吸一口氣,若是過去的她,會任性地丟下一句「關我什麼事」便掛電話,可是如今她知道,她不出面處理,想探問蔚藍山莊底價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五年前,因為那裡地處偏遠,所以少人聞問;五年後,附近區域開始發展,荒廢多時的山莊成為各家爭奪之地也是勢所必然。
「好吧,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晚餐,順便談談。」
「我約了我老婆。」王峮儒道,「不如晚餐後再碰面吧,圓圓也想跟妳聊聊。」
聽見他的話,難得地,舒玉穠嘴角與眼底都抹上了笑意。­­
王夫人圓圓女士,是這五年來少數能真正成為她朋友的人,主要是因為王峮儒居中牽線──一來,是王峮儒對妻子的重視,畢竟舒玉穠不只是他長期的客戶,也是他父親的得意門生,貌美、單身,又繼承龐大遺產,加上她剛到台灣時他還沒和圓圓結婚,是女人都不會放心自己的男朋友認識這樣的女性友人。
二來,那時的舒玉穠過度自我封閉,幾乎不和任何人打交道,甚至多次有輕生念頭。就王峮儒的說法,他老婆雖然白目又少根筋,卻開朗樂觀,雞婆成性,在兩人結婚前又是他的助理,自然會與他一起處理舒家的遺產案,如果她和舒玉穠多親近,或許有助於改善她的心情,所以他乾脆介紹兩個女人認識。
「好,麻煩你告訴尊夫人,我會帶她最愛的櫻桃派過去。」舒玉穠確實很喜歡圓圓,原因絕對不是圓圓女士超級愛扯她老公後腿。就她所知,這些年來王峮儒半價……甚至免費替許多家暴受害婦女打官司,圓圓女士功不可沒啊!
「噢!妳別再帶甜食給她了……」電話那頭,王峮儒頭大地輕喊。
舒玉穠一陣失笑,道了再見,卻拿著手機呆站在人行道上。
該來的終究要來,龐大的山莊靠她繼承來的遺產繳納稅金,再下去也是要坐吃山空。
她五年沒回去了吧?那些焦黑的土壤與破敗的屋舍曾讓她哭得撕心裂肺,因為她不知道哪一片灰燼、哪一堆沙礫可能是她心愛男人的骨灰,只能用逃避來保存,不去想歲月與風雨會消磨掉多少曾經。
雨停了,她站在書店前,又聽到那首「夜玫瑰」。
 
凝望飄香處,花影相依偎,月光柔似水,花夢託付誰?
 
花夢託付誰?花夢託付誰?她心愛的男人早已被無情的大火帶走,五年來未曾入她夢境之中,連魂魄也不知飛向何方……
 
 
我要評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