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鎖為君心~傾國之三
南飛瑀茫然了,他回到寢宮,環視著這偌大的宮宇,心頭卻是濃濃的厭惡,他不要待在這裡,他不要……
他逃了!
他從地道裡逃走,那地道是他無意中發現的,可以通往外頭,他把這地道當作祕密,卻從沒想過他會有從這地道逃出去的一天。
可離開皇宮,他卻無處可去。
茫然的步伐無依無靠,他能去哪裡?
抬起頭,卻發現自己竟走到南王府,他推開門,踏進王府。
穿堂而過,他環視四周,雖然一片幽暗,可他知道擺設都跟以前一樣,完全沒變,只是這個家卻不再有一絲人煙,寂寥的氣息,不復當年的興榮,他甚至不敢閉上眼,就怕聽見那時的慘叫聲。
走出王府,南飛瑀坐在角落,雙腿曲起,孤獨地抱著自己,身上的衣服早被雨淋濕,寒風瑟瑟,他卻不覺得冷,只是睜著空洞的眼,將臉埋進膝裡,臉龐滾下灼熱,卻溫暖不了冰冷的身軀。
「大哥哥,你怎麼了?」
軟軟的聲音傳進他耳中,南飛瑀恍惚地抬起頭,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小女孩。
她真的很小,手提著燈籠,一手撐著油傘,那傘還比她高,讓她拿得有點吃力。
他怔怔地看著小女孩,就著燈火,他看到女孩的臉很白,小嘴紅紅的,有著一雙大眼睛,頭上梳著雙髻,再以紅緞帶綁起,身上也穿著紅色的棉襖,包得緊緊的,像顆繡球。
「大哥哥,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外頭?」側著頭,她好奇地問,卻沒想過自己也是深夜在外頭。
南飛瑀垂下眸,不理會她,繼續將臉埋進膝裡。
耳邊卻傳來窸窣聲,隨即一直落下的雨停了,他抬起頭,發現小女孩坐到他身邊,燈籠放到地上,手上的油傘遮在兩人上方,阻隔了雨絲。
「大哥哥,你要吃糖嗎?」她從懷裡掏出糖,大方地分給他。
南飛瑀別開眸,不理她。
小女孩也無所謂,逕自吃著糖,手舉著傘,也不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坐在一旁。
「我一直被保護。」許久,南飛瑀啞著聲音,低低說著。他不知他為何要說,也不覺得小女孩能聽得懂,他只是需要有人聽。
「其實我早察覺了,就算一開始真的不懂,日子久了,又怎會不知?」二姊身上的傷,他不是沒發現過,大姊和皇叔的曖昧,他也隱隱察覺,只是,他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我很懦弱,懦弱得不敢去面對,就這樣裝聾作啞,天真又快樂地過每一天,卻不知,我的安樂是我的親人付出代價得來的。」他的皇位、他的命,全是姊姊們護來的。
「不,不是不知,只是不敢去面對。」可是,他忘不了皇叔臉上的笑,那笑容彷彿看透一切,看透他的卑鄙,看透他的軟弱,看透他的故作無視,因而……輕蔑。
是,那樣蔑視的笑是他應得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們,對我這樣懦弱的人付出值得嗎?」南飛瑀咬唇,覺得羞愧。
「在他們心裡,大哥哥一定很重要。」
南飛瑀一愣,怔怔地轉頭看小女孩。
小女孩對他笑,圓眸因笑容而燦亮,她側了側首,像是在思索,好一會兒,才又道:「因為很重要,所以才會拚命保護,大哥哥有很好很好的親人耶!他們一定是想看大哥哥的笑容才會這麼拚命保護大哥哥。」
「笑容?」
「嗯!」小女孩用力點頭。「姥姥說,只要我開心的笑,她也會很開心,可我難過,她也會難過,大哥哥的親人也是這樣吧?」
「可是應該是我保護她們的……」父王的託付,他沒有辦到。
「那大哥哥就保護她們呀!現在不行,還有以後呀!」
「以後……」南飛瑀怔著目光。
「是啊,現在被保護,以後就換你保護她們,這樣才叫親人呀!」小女孩對他笑。
看著小女孩的笑容,南飛瑀不禁想到姊姊的笑,面對他,她們總是笑,他開心,她們也開心。
現在是他被保護,可是,他也可以保護她們,就算現在不行,至少還有以後。
只要他不再懦弱,只要他強大,他就能守護她們。
茫然的眼瞳漸漸堅定,南飛瑀笑了,他抬起頭,卻不見小女孩,他不禁錯愕,「小妹妹?」他喊,可四周卻無人影,只剩下早已熄滅的燈籠。
雨已停了,天也漸白。
他拿起燈籠,再看著四周,卻遍尋不到紅色的小身影,只有手上的燈籠告訴他這不是場夢。
他笑了笑。「謝謝。」他低語,不管小女孩聽不聽得到。
拿著燈籠,他舉步走向皇城。
他的心不再無依,他已明白自己要做什麼,想到那抹輕蔑的笑,南飛瑀揚起唇瓣。
他,會讓那抹笑消失;他,會守護他僅有的親人。
父王,瑀兒會辦到的。
※※※
金碧輝煌的大殿,文武百官站於兩側,手持笏板,戰戰兢兢地垂首,幾乎是緊繃地面對此時沉滯的氣氛。
南飛瑀斜倚著皇座,手肘支著臉龐,年輕的俊龐微勾著一抹淡笑,手指在腿上輕點,一身金黃龍袍襯出君王的尊貴。
他的相貌清俊,幾乎可說是漂亮,溫和的眉眼,直挺的鼻梁,而那張好看的唇總是噙著儒雅的淺笑,黑眸因笑而微彎,有如一輪清雅明月,這樣的笑容極迷人,可是站立的文武百官卻更沉默,垂下的眼完全不敢抬起。
站在中央的劉尚書更是冷汗涔涔,他偷覷著南飛瑀的神色,見南飛瑀笑得溫潤爾雅,心頭卻更顫抖。
這個少年皇帝,心思難測到讓人難以捉摸,那張俊雅的臉龐總是掛著溫和的笑,讓人以為他好掌握,可他們這些大臣卻從來搞不清楚他在想什麼。
當年輔佐皇上的攝政王卒於戰役,而後,守護金陵皇朝的聖女又在明奚國失蹤,當初皇朝一片慌亂,年僅十六的南飛瑀卻一派沉穩,不見一絲驚慌,那張俊臉掛著淡淡的淺笑,看著他的笑容,他們的心卻漸漸平穩下來。
南飛瑀迅速派人搜查聖女下落,沒多久,守護聖女前往明奚國的禁衛統領受傷回國,他們這才知道是明奚國君覬覦聖女,讓聖女生死不明,南飛瑀立即下令攻打明奚國,半年後,甚至宣佈金陵皇朝以後將不再有聖女。
沒有攝政王與聖女的存在,南飛瑀完全掌握住皇權,他不再是以前年幼只聽從攝政王指令的皇帝,十六歲的他,雖然年輕,可卻已讓人難以捉摸。
劉尚書記得當年皇上宣佈金陵皇朝將不再有聖女繼任時,一群大臣立即站出來反對。
面對眾臣的反對,南飛瑀不惱不怒,他只是噙著溫潤的笑容,如珠玉般的清嗓柔和。
「哦?你們覺得廢除聖女繼任的事不好?」
「皇上,因為聖女的庇佑,我們金陵皇朝才能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國運才能昌隆,聖女是民心寄望所在,廢除聖女之事萬萬不可,請皇上三思!」為首的禮部官員恭敬道。
「哦?」南飛瑀輕應一聲,黑眸緩緩掃了眾臣一眼,「原來因為聖女,金陵才能繁盛,沒有聖女,金陵就會衰退,既然如此……來人,摘下他的頂帽、官袍。」
「皇上?」禮部官員一陣錯愕。
南飛瑀仍然笑得溫文,「沒有聖女,金陵就會亡敗,既然這樣,朕要你們這些文武百官做什麼?」
他的語氣溫和,沒有一絲怒意,可眾臣卻驚得跪下,齊聲道:「皇上息怒。」
「皇上,臣……」禮部官員急忙想開口。
「嗯?」南飛瑀淡淡一睨,他嘴邊的笑容未曾消失,對方卻感覺心頭一顫,而他頭上的頂戴和身上的朝服也被摘下,隨即被侍衛架著離開大殿。
「你們還有意見嗎?」支著頭,南飛瑀淡淡詢問,眾臣屏息,不敢吭聲,連方才跟著反對的大臣,看到同袍的下場後,也不敢再有任何異議。
「既然沒意見,那麼從今往後,金陵皇朝再也沒有聖女,也不再需要聖女,金陵的繁榮不是靠聖女的庇佑,而是看你們這些官員能有什麼作為,如果沒有聖女,金陵就無法再維持繁盛,那麼……朕摘下的不會是你們的官職,而是你們的腦袋。」
當年,從皇帝口中吐出的話,極柔和、卻也極清晰地傳入眾臣耳中,從那時候起,他們就知道,這個少年皇帝已不是能任人擺弄的傀儡皇帝,他已掌權,是真正君臨天下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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