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大雄我愛她(上)
※※※
過了幾天,某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接到梅嬈的電話,這女人一頓暴吼:「死熊貓,趕緊到華僑路的常青藤來!現在,馬上!」
熊曉苗嚇了一跳,二話不說,趕緊打車出門。
推開餐廳的大門,看見梅嬈女士正儀態端莊地坐在那裡,走過去,正好和離席的戴眼鏡的斯文男士點了個頭。
在男士離開的位子上坐下,看著梅嬈在昏黃的燈下畫得精緻的妝,熊曉苗想笑又不敢。
梅嬈拿小湯匙敲咖啡杯沿,數落她:「叫妳來相親,妳也沒來。小姐,妳想怎麼樣啊!」
熊曉苗莫名其妙,問:「什麼時候啊?」
梅嬈頭也不抬,理都不想理她:「自己看手機!」
熊曉苗拔出手機,一看,果真有好幾條短信躺在那裡。天啊,她一向都沒有留意短信的習慣,在家看看電視,收拾下房子,哪裡會注意!
一時氣短,陪笑,問道:「嘿嘿,我真沒看到。剛才相得怎麼樣?」
梅嬈「哼」了一下,說:「沒感覺!」
熊曉苗樂了:「剛才那人挺好的啊,什麼叫沒感覺,感覺是可以培養的!」
梅嬈拿小匙指她:「少來這套。什麼培養,當拍電視劇啊。我現在都對他沒感覺了,以後要真結婚,這五十年,難道像『大話西遊』裡一樣,說『吐著吐著』就有感覺了?放屁!」
熊曉苗笑死了。梅嬈這幾年都相了無數次親,換了N個男朋友了!
梅嬈每任的男朋友都是傳奇,宿舍裡的人都告訴她了,上任分手的原因是那人不知道什麼是哈根達斯;上上任的分手更好笑,那男的不是南京人,跑來看梅嬈,兩人去逛街、吃飯,路過南京的萊迪商場,其實就是個兩層的地下流行廣場,裝修很有格調就是,那男人說了句:「我靠,南京居然有那麼大的小商品市場!」梅嬈二話不說,回去就和人分手了。
熊曉苗捏了捏鼻子,看梅嬈,淡淡的眼線,鬈翹的睫毛,細緻的粉底,那個大學裡一開始連抹防曬霜都嫌費事的女生,現在就是個精緻的女人。
她回憶梅嬈剛離去的相親對象,突然想起梅嬈大學時的男朋友。
那男生不是特帥,卻戴了眼鏡,很是斯文,確實人也是個才子,彈得一手好鋼琴,每次晚會演出都有他,還組了樂隊,風光無限,把梅嬈這個青春飛揚的女生迷得暈頭轉向,夜夜都是聽著那男孩寫的情歌入睡,夏日裡買了西瓜都是自己一半,再給他一半,切好了送去。
可聽說畢了業以後,那男生去了北京闖蕩,而梅嬈,留在了南京,不停的相親,不停的戀愛。
熊曉苗沒有問梅嬈有沒有忘記了他。如果忘記,為何要老是找眼鏡男相親?但如果不曾忘記,為何要一次又一次的戀愛?
熊曉苗在美國的時候也曾打電話給宿舍的其他兩人隨便聊聊,保持聯絡,一次談及大學中的趣事,宿舍的楊希不經意地說:「記得那一班的班花嗎?」熊曉苗說:「記得,怎麼了?」
女人對八卦往往都無比敏銳,楊希說:「人家現在都在老家結婚了!」
熊曉苗興致勃勃,說:「真的?是和老盧嗎?」老盧是大她們一屆的學長,當年這兩人的戀情也是轟動一時。
楊希「嗤」了一聲,說:「那都什麼時候的事了。兩人沒畢業時就分了,老早的事了!」
熊曉苗是沒畢業就離開的,所有的記憶都在離開之前,聽她這麼說,不由一愣。
原來只有她還停留原地……
她想,有的時候,真不知道是歲月拋棄了她們,還是,她們拋棄了歲月。
所有的美好都變成了曾經。
梅嬈喝了口咖啡,低聲說:「曉苗,就這樣了。妳和夏靜生最後都變成這樣,我還能相信什麼呢?」
畢業越久,就越覺得世界和想像的不大一樣。工作如此,友誼如此,戀愛更如此。
總以為世上還有這樣一對幸福的,總以為哪怕所有的人都分手,還有這兩人是在一起的。可是,如今連大熊和小靜的故事都不存在了,她還可以相信什麼?
梅嬈到現在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年,是夏靜生那邊先有新加坡的建築公司要簽他去工作,熊曉苗知道後,一天沒有吃飯,晚上的時候下樓,半夜是哭著回來的。梅嬈就見她這樣魂不守舍的過了一段日子。哪知道最後變成熊曉苗走,說是父親打算移民,要她先過去讀書,幾天後就走了。
最後,反是夏靜生拒絕了那份工作,留在了南京──熊曉苗出生的城市,很多人走了,很多人留下的城市。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熊曉苗聽她說完,不再說話。
事實上她也想問夏靜生為何留下。在出國的頭幾年,她都想回來找他,夢中的時候,一遍又一遍的回憶。
那個夏夜,天上的月亮幾乎透明,泛著蒼白的光,細密的葉在風中搖擺,那棵宿舍樓外的鳳凰樹下,他在此處幫她拎過無數次的水瓶,等她上過無數次的自習,也曾在樹下,細膩地親吻著她的額頭,然後哄她:「快上去睡覺。」
那夜,他的手插在口袋裡,燥熱的風掀動他的衣角,他說:「熊曉苗,妳不能那麼自私。」在寧靜的夜裡,他微涼的聲音敲打著她的心,她就那樣邊跑上樓邊拿手背狠命擦著眼淚。
她為自己的衝動懊惱。當年年少氣盛,聽他說她自私就委屈得不得了,以為就這樣分了手。她也很想問他為什麼不去新加坡了,可是所有的問題,在歲月的流逝中,都變得說不出口。
五年前,她可以選擇不去,但她沒有留下。
五年中,她也可以選擇回來,但她不敢面對。
這世上有種東西叫做「過去」,一旦過去,就回不去了。
那個人,他曾是那麼慷慨地等待妳,他本來是妳的,妳自己選擇不要,那就永遠不要可惜。世上有很多東西是可以挽回的,譬如良知,譬如體重。
但是不可挽回的東西更多,譬如舊夢,譬如歲月,譬如對一個人的感覺。
梅嬈想想,狀似不經意地問:「親愛的,說老實話,見到夏靜生是什麼感覺?」
熊曉苗聽她提夏靜生,心突地一蹦,眼皮跳了下。這麼多年了,依然這樣。
再見到他,是不是真的可以放下,就這樣算了?
她看著梅嬈那狡黠的眼,搖頭晃腦:「真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瞄瞄對面的八卦臉,嘆:「那人依舊對我不屑一顧啊!」
梅嬈睜大眼,氣罵:「滾!」
起身,她捏了掐熊曉苗的臉,晃了車鑰匙,說:「走吧,姊妹兒送妳回家!」
熊曉苗笑,她想她怎麼認識林深深這樣的人,還能和梅嬈變成莫逆之交?人生真是奇妙。
她想每個人對感情的態度都不大一樣。比如林深深,放棄了或許也是一種幸福。比如梅嬈,放棄不了,就在一個又一個的懷抱中渴求溫暖。比如她,臉上笑著,心中卻有癒合不了的痛。
多少人因為寂寞而錯愛一人,又有多少人因為錯愛一人而寂寞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