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江湖宅女記(二)
第二章 浮生長恨
我回去時,豔少已經睡著了。
這傢伙最近很嗜睡。我不敢驚醒他,悄悄出門到後院的竹林站定,只見月掛梢頭,花影扶疏,夜色寧謐。
我撿起一顆小石子,朝林中投去,一隻不知名的鳥兒撲簌簌騰空驚起。我飛身探手抓在掌心,藉著月光一看,是隻頗可愛的小鳥,可惜了。
我直奔書房,點亮燭火,鋪開宣紙,拿出藍子虛提供的名單,找到那些個看著不順眼的名字,忙活起來。
嘿嘿,朱瞻基同學,你不是要名單嗎,我現在就寫給你!反正誰也沒見過那份名單,誰也不曉得它長什麼樣子。
約莫一個時辰,我就製作出一份鮮血淋淋的名單,拿起來就著燈光一看,嗯,很像那麼回事,不枉我累得腰痠胳膊痛,幸虧我之前練過一點書法,否則這麼多種筆跡真是要了我的命。
我剛把名單收好,就聽見豔少叫我的名字,連忙開門出去。
他站在門口,笑意盈盈道:「原來妳還這麼好學?」
我揮手滅了燭火,乾笑道:「嘿嘿,我可是飽覽群書。」
「是嗎?」他輕應一聲,攬著我往回走,「還以為妳今晚不回來了呢!」
我壞笑道:「我怎麼捨得讓你獨守深閨,寂寞難耐呢。」
他笑,忽然咳嗽起來。
我逗他:「不用這麼激動吧。」
他止住咳嗽,抬眸瞪我一眼,蒼白的面上浮起一絲嫣紅,清澈的瞳中隱隱透出一股深紫色,在皎白的月光映照下,莫名妖豔。
我癡癡看著他,「你的眼睛……」
他面色微變,隨即調皮地眨了眨眼。「我的眼睛怎麼了?」
我雙手捧著他的臉,皺眉仔細去看,那抹深紫色又不見了,清亮眼眸黑白分明。
「奇怪……可能是我眼花了。」我笑道,「不過,你今天晚上可真是美麗啊,面帶桃花,眸光璀璨。」
「老天!」他閉上雙眼,無力的呻吟一聲,臉上頗有一種無奈的神情,「快回房吧,夜涼了。」
我挽著他的手,笑嘻嘻回房休息。一夜無話。
第二天,我本想找機會叫藍子虛來拿名單,結果豔少要我陪他到街上去逛逛。說起來,我自從穿越到明朝,還真沒有好好玩過。
他領著我一路買了很多瑣碎的東西,還親手挑選了若干上等的胭脂水粉,頭飾珠寶。這個人平日裡手不沾塵,今天不知道是搭錯了哪根筋。我滿腹疑問,問他,他卻只笑不答。
待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了,「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他優閒地喝著茶。
我敲敲桌子,佯怒道:「你再不說,我就不陪你逛了。」
他握住我的手,孩子氣地說:「這麼多的東西,妳要我一個人拿啊?」
「你買的東西,當然是你拿。」
「可是,這都是買給妳的啊。」
「少來,我可沒要這些玩意。」
「先吃飯吧。」他拿起筷子,「吃完飯,還有很多東西要買呢。」
「我──」
「妳真的很煩啊!」他伸手按下我的頭,輕喝道,「快吃飯!」
我沾了一鼻子的米粒,氣得埋頭猛吃。片刻後,就把桌子上的菜一掃而光,順手把他的酒也搶過來,一飲而盡,然後睜圓兩眼直瞪著他。
「我吃飽了,走吧!」
「可是,我還沒吃啊。」
「嘴巴長在你身上,誰教你不吃的。」
「悍婦!」他嘀咕一聲。
「你說什麼?」我兩手扠腰。
「我說妳臉上沾了一粒米。」
我連忙擦掉,「別以為我沒聽見。晚上跟你算帳。」
他笑著下樓,我連忙拿起東西跟上去,一路穿街越巷,來到一家門面很大的衣館。他挑了一匹豔紅布料,吩咐老闆裁剪兩件喜服。
我奇道:「這是幹什麼?」
他淡淡道:「拜堂用的!」
「誰要成親?」 我驚呼,忽然靈光一閃,「難道……你要娶飛舞?」
他笑著擁我出門。「妳怎麼會扯到她身上。是我們倆拜堂!」
我皺眉,「我們不已經是夫妻了嘛!」
他佯怒,「妳還說!竟敢在新婚之夜跟人偷情?!」
我立刻陪笑,「最後還不是栽在你手裡了嘛!你這麼厲害……」
「少拍馬屁!」他冷哼,「我問妳,妳現在把我當豔少,還是楚天遙?」
「這個有區別嗎?」
「當然!」
「兩個都是你啊!」
「回答問題!」他加重語氣。
「嗯,以前呢,我是喜歡豔少多一點。現在嘛……」我故意沉吟。
「快說!」
「根本就是一個人嘛!」
他停住腳步,怒目瞪著我。我無奈,萬分委屈地說:「無論你是豔少,還是楚天遙,我都喜歡,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他重重哼一聲,面露微笑。
暴君!我轉念一想,不對啊!這個傢伙可從來沒有對我表白過,不行,得問個明白。
我快走兩步追上他,問道:「那你呢?」
「什麼?」
我涎著臉,笑嘻嘻問道:「你是從什麼時候喜歡我的?」
他反問:「我有說過我喜歡妳嗎?」
「啊?」我叫起來,「你太過分了──」
他笑,「這樣就生氣了?」
我抓住他的胳膊,喝道:「快說!」
「嗯,這個嘛──」他學我的語氣,「好像是從妳掉到我身上開始的,那一刻,我在想──」
「想什麼?」
他一本正經道:「我在想,原來我楚天遙的魅力這麼大,居然能令一個女子如此奮不顧身的投懷送抱──」
「我的天!」我撫額慘叫,這個自大狂!
他微笑,「我貪圖妳的美色,不是嗎?」
我白他一眼,「所以你打一開始就在算計我?」
他樂不可支。
我長嘆,「天知道,我一直當你是個敗家子,而且你那麼好騙──」
「哦──」他也故作恍然,「所以妳從一開始就在算計我!」
我嬉笑一聲,「這又有什麼關係,如今我嫁了你,你娶了我,這叫做雙贏。」
「雙贏?」他笑出聲,「妳哪來這麼多稀奇古怪的詞語?」
「嘿嘿……天機不可洩漏。」
洪熙元年四月十二,大明湖畔,楚宅。
整個院子張燈結綵,下人們都換了新衣,就連鳳鳴也換了一身鮮亮的珊瑚色,一派喜慶氣氛。除了新郎新娘是舊的,其他東西基本上都是全新的。
我與豔少將一套禮儀行畢,進房坐定。
他一直癡癡地看著我,我亦癡癡望著他,頗有一種盡在不言中的意味。
紅燭映照下,他豔紅的衣,銀白的髮,漆黑的瞳,三種顏色均純粹到極致,有股妖異得近乎聖潔的感覺。
我竟恍惚有種不祥的感覺,但這個念頭立刻被我過濾了──這一刻,想這個實在是種罪過。
於是,我微笑道:「紅色很襯你,果然不負豔少之名!」
他兀自傻看著我,吶吶喚我的名字,叫得我莫名心疼。
我握住他的手,柔聲道:「我在這裡。」
他微笑,語氣略帶感嘆:「奇怪,世間有妳這樣一個人,我竟沒有早點認識。」
我笑,「現在也不遲!」
他不語,只是定定地看著我。終於,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低下頭去。
他忽然道:「疏狂,我其實一直有些害怕。」
「害怕?」我震驚抬頭。
他點點頭,輕嘆道:「我害怕妳會突然恢復記憶,然後發現我並不是妳最愛的人。」
我呆住。我從來不知道豔少也會缺乏自信。原來他是這樣的愛我,以至於不能夠承受失去。
我低頭親吻他的手:「傻瓜,你就是我最愛的人。」
他反握我的手,蒼白的面上泛起紅潮,忽然近乎自嘲地笑了笑。
我問,「傻笑什麼?」
他輕嘆:「我突然想起,妳在蠡湖那一晚所說的話,如今看來,倒像是一道讖語。」
我一愣。
他溫柔地看著我,「我的前半生恃才傲物,放浪形骸,本以為把一切的紅塵情愛都勘破了。沒有想到這次甫出江湖,就迎頭遇上了妳,像是命中注定。」他笑了笑,「疏狂,妳能理解這種心情嗎?」
我感覺有淚盈睫,將落未落,用力一點頭,熱淚傾灑。
他抬手拭去我的淚珠。
我笑了笑,「你放心!我的記憶是永遠都不會恢復的。因為──」我抬起頭,看定他的雙眼,輕輕道:「我根本就不是容疏狂!」
他微微挑眉,沒有過激的表情。
我小心翼翼道:「我說出來,你不要被嚇到!」
他展眉一笑,眉間重新煥發出那種不可一世的飛揚神色,「活至今日,我尚未懼怕過何事!」
於是,我將事情始末細細告知於他。
他面無表情,眸光深邃而縹緲,捉摸不定。
室內靜默。
良久,他才輕輕呼出一口氣,笑道:「果然夠嚇人的!不過,終於了卻我一樁心事。」
「嗯?」我不明所以。
他微笑:「方怡不會愛上林少辭,不是嗎?」
我驚嘆:「老天!你只關心這個?」
他反問:「那我應該關心什麼?」
「你難道不想知道些歷史大事?」
「眼下,我最關心的是妳!」
「啊?」我喜形於色,脫口道,「那你不幫漢王了?」
他沉眉,頗苦惱的樣子:「暫時,我的興趣只限於妳!我要好好看一看,未來的女子到底有什麼不同?」
他說著,一把抱起我,閃入紅綃帳中,橫臥鴛鴦錦被之上。紅燭搖曳滿室春光,分外香豔。照老規矩,個中詳情,就不細說了。
第三天下午,我終於忍不住告訴他,整個大明王朝只有兩百七十六年的歷史,漢王謀反必將失敗!朱瞻基將登基稱帝,年號宣德,史稱明宣宗。
他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端坐亭中,白衣勝雪,宛然出世風采。
我搖他的肩膀:「你到底聽見沒有?」
他轉頭看我,眸光幽深不明,「妳呢?」
「我?」我皺眉。
他微笑道:「妳是御馳山莊的莊主,我是漢王的謀士,他謀反勢在必行,我們是敵非友。我想知道,妳是怎麼想的?」
我愣住。
他站起身,道:「疏狂,倘若我一定要扭轉乾坤,妳會怎麼樣?」
我呆了一下:「我只知道朱瞻基是一個好皇帝。」
他沉默一會,忽然道:「那我們各盡其力!」
我有些生氣:「明史已有定論,我就不信你能隻手翻天!」
他輕嘆一聲,低低道:「那要看天意。如果我避過此劫……」說著忽然住口。
我一愣:「什麼意思?」
「沒什麼,有些感慨罷了。」他笑,「我累了,要回去休息一下,三個時辰後,再叫醒我。」
「我陪你!」我伸手去挽他。
「不用!」他笑著拒絕,「妳若覺得無聊,不妨叫鳳鳴陪妳到四處走走。」
我突然想起那份名單的事,當即點頭道:「好吧!」
等他走後,我立刻發出訊號,通知藍子虛名單到手,命他今晚子夜來取。上帝保佑,這份名單能暫時蒙混過關,好教朱瞻基不要緊迫盯人,為御馳山莊爭取點時間──他若發現名單是假的,也只能怪漢王太狡猾,可不能怪我不盡心。
我想了想,又把那名單拿出來看看,確定沒有什麼漏洞,越發覺得自己是個天才。可謂一切具備,只欠東風了──得想個法子讓豔少一覺睡到天亮,不要誤了我的妙計才好!
眼看天色將晚,我晃悠到廚房,卻見鳳鳴正在灶上忙活。
我殷勤道:「我來幫你吧!」
「不用!」他的語氣冷硬,看都不看我一下,這小子最近對我的態度越來越奇怪了。
我乾笑道:「我以為你的手只是用來拿劍的。」
「夫人請迴避,廚房油污甚多。」
我討了個沒趣,只好灰溜溜地走人了。唉,實在不行的話,今晚只好竭盡所能地折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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