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水月~妖 窮奇之卷
「蠪蚳!」窮奇見到他,立刻要跳入戰局,擋在月讀前方與蠪蚳打一場。
「窮奇,妳允諾過我,不許出手。」月讀白袖輕揚,攔住她。
「我……」窮奇被他冷淡的表情激到,紅唇噘高。「不出手就不出手!」她頭一扭,退到後頭去生悶氣。
「護罩。」月讀二度提醒她。
「我、不、需、要!」窮奇拿他方才拒絕她的字句回嘴。「我跟蠪蚳是同一類妖物,我們的敵人是神族──就是你,他要打也是打你不是打我。蠪蚳,上!給我好好教訓這隻老古板!」教訓到月讀開口拜託她窮奇姑奶奶出手相助!
「神月讀,連我躲到饕餮胃裡也會被你找到?」蠪蚳面目猙獰,身上所披的純淨羽衣與他的醜惡模樣格格不入。
「天人羽衣並非你所能擁有,盡速物歸原主,並隨我向天愚天尊致歉。」月讀說之以理,想和平解決蠪蚳盜取天愚羽衣之事。
「你的腦袋壞掉了嗎?!到手的寶物要我吐出去?!擁有天愚羽衣,我的修行和法術都加倍,我怎麼可能還你?!」蠪蚳沒得商量。
「天庭之物,靈氣不適合妖物,修行和法術加倍只是你短暫的錯覺。」
「你以為你隨便吠兩句我就會乖乖聽話嗎?你有本事就來搶呀!」蠪蚳以咆哮和行動挑釁月讀。
靠著天愚羽衣的神力,他的力量變強、身體變輕、腳步變快,他獰笑著,粗腿橫掃向月讀的臉,月讀凝眸,蠪蚳的小腿在距離他幾寸之前停下,被他身前的無形護牆逼退,但蠪蚳哪能甘心,震回原地後換腿再來!
砰的一聲重擊,激發出強勁氣流,在饕餮的胃囊中興起狂風。
月讀的白色長髮張狂飛舞,衣袖隨著激流翻揚,蠪蚳的小腿被他一指抵定,那股強大的氣流正是由他泛著光暈的指腹前擴散開來。月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相較於他,蠪蚳抱著小腿痛號的聲音顯得刺耳。
月讀右手一揚,蠪蚳身上的天愚羽衣瞬間抽離,飛進他掌中。蠪蚳大吃一驚,失去羽衣庇佑,他一改方才的囂張,瞬間化為一道黑光,咻地不見蹤影,月讀輕易就能逮住他──前提是沒有人跳出來阻擋的話──偏偏窮奇扠著纖腰,笑得哼哼有聲,笑靨如花,眉尾飛揚,襯得額心珍珠閃閃發亮。
「早叫你別嘴硬,開口求我助你一臂之力,蠪蚳逃得掉嗎?結果你非得要維持神族的假仁假義,說什麼不能傷不能打。哼哼哼,若是我出手,絕對打殘他的腿先,看他能往哪兒跑!」面對不聽話的獵物,用不著客氣啦!
若不是妳擋著,蠪蚳跑得掉嗎?
拜託妳有點自覺,沒有自覺便罷,還有臉說那番話?
月讀澄淨的眸,淡淡浮現無聲指控,窮奇雖然沒瞧懂,卻很清楚他的眼神定是在數落她什麼。
「幹嘛?有什麼話用嘴巴講呀!」默默在心裡罵人真小人!
她瞪著他的唇,驀然想起吻住它的滋味。那時她吻得好投入,為了挑逗他而使出渾身解數,卻換來他的惡評。呿,這男人真不識趣,多少人想一親芳澤都沒那個命哩,他還挑!
她都沒嫌他像條死魚沒反應──雖然他的味道清新又乾淨,好像喉間滑過沁涼解渴的山泉水,令她貪婪地再三吸吮。
她還想嫌他像根木頭動也不動,送到嘴裡的烤鴨竟不懂得吃──雖然她喜歡他面無表情的模樣,光用看的也很賞心悅目。月讀一定不知道他自己的容貌有多精緻俊雅,就算不用笑容點綴,他都是好看的,害她差點都忘掉自己的目的只是想惡整他……
「妳的思想又汙穢起來了。」月讀放棄去追蠪蚳,天愚羽衣已經收回,蠪蚳無法拿它作惡,危險性大大降低,也不可能從饕餮胃裡逃出,幾乎已是甕中捉鱉。
「不要偷讀我的心!」窮奇戒慎地用雙手捂住心窩,以為這樣就能擋住月讀的探索。事實上,月讀並沒有讀她的心,他光是從她迷濛的眼神就能察覺她在用雙眼剝他的衣裳。
月讀寡言,天愚羽衣從他手中消失,收入懷裡。
「羽衣拿到了,我們可以出去了吧?」既然進饕餮胃裡找蠪蚳討羽衣是月讀的目的,一達成,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蠪蚳還沒捉到。」拜她之賜。
「呿,你真沒用,小小蠪蚳也捉不到。」窮奇嗤了聲,媚眸一轉,頑皮心又起。「我們來比賽,看誰先逮著蠪蚳,輸的那方要受處罰,至於罰些什麼嘛……贏的人決定!」在饕餮胃裡沒啥能玩樂的事,她無聊了好久,找個樂子來忙也不錯。
「……」月讀毫無玩心,也不認為這樣很有趣,他不可能點頭。
「就這麼說定囉,遊戲開始!」窮奇不給他拒絕的機會,志在必得地挑釁一笑,旋身飛躍,在他眼前失去嬌影。
呵呵呵,她要開始想想贏了月讀之後,怎麼整治他。
好期待哪!
※※※
為了贏過月讀,窮奇從沒玩遊戲玩得這般認真。
她跑遍饕餮巨大的胃,除了沒潛到酸液池裡瞧瞧外,其他任何一處小地方都沒放過。
成功,是給予努力的人。
窮奇爽快地體驗到這句話的真諦。
她比月讀先一步在大胃東側一大片結石堆疊成的山巒密洞中,找到腿部受傷的蠪蚳。
大凶獸遇上小妖物,窮奇氣焰高張,嘿嘿笑著逼近他,蠪蚳慘白的臉色不知是因為小腿的傷處,抑或是失去天愚羽衣後,在饕餮胃裡受到酸液腐蝕影響所致。
「走吧走吧,跟我一塊兒去向月讀炫耀炫耀。」窮奇說著,就要上前拎蠪蚳出來。呀,好想趕快看到月讀挫敗無奈的嘴臉哦!
「妳為什麼要站在神族那邊替他們做事?!堂堂四凶之一,竟然拋棄尊嚴成為神族的走狗──」
「誰是神族的走狗呀?搞清楚點,我和神族是死對頭,要是碰到神族,我也是會動手打幾隻過過癮的好不好!」竟然說她窮奇是神族的走狗?想試試她怎麼打神的就對了啦!
當初她還沒成形前,差點就被三隻小仙打散瘴氣,這把怒火,至今仍沒熄滅。
「妳既然不是站在神族那邊,為何幫著月讀捉我?妳和我是同類,妳應該與我聯手對抗月讀,在饕餮胃裡將他除掉!」在他與月讀相抗時,窮奇明明就是站在他這方替他吆喝打氣,要他好好地教訓月讀,他以為,她和他應該是同一陣線。
窮奇輕嘖,搖著螓首,波浪長髮隨之擺動,髮上光澤帶著銀白光芒。「我哪有在幫月讀?捉你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我誰也不幫,只幫自己。」
「對凶獸來說,我小小一隻蠪蚳有何價值可言?」吃不能吃,補不能補。
「嘿,我比月讀先逮到你,月讀就得乖乖任我處置,我一定要叫月讀做幾個鬼臉來讓我笑笑,你說你的價值有多驚人?」窮奇心情愉悅,蹲著與蠪蚳平視,臉上雖然有笑意,笑容卻不是給他的,而是在提及月讀時才會浮現。
「……妳竟然與神族做交易?!」
「不是交易,是輸贏。他輸,我贏。」
「妳不知道神族全是群冷血無情的傢伙,他們給予妖魔的承諾根本沒有實現之日,想利用我們時就一副慈眉善目,榨乾我們之後就立刻冷漠絕情地跟我們劃清界線。這一點,你們四凶應該比我更清楚──渾沌被囚之事妳忘了嗎?囚住渾沌的是誰妳也忘了嗎?妳現在竟然還敢和月讀做交易!」
「我就說了,不是交易。」這麼難溝通嗎?「渾沌的事,用不著你提醒我,是誰囚住渾沌,我比你更清楚,是月讀。」
「對,是月讀!妳沒想著要替同為四凶的渾沌報仇便罷,竟然還與月讀過從甚密──」
「我幹嘛幫渾沌報仇?各人造業各人擔,渾沌被囚是渾沌家的事,又不是我被囚。」窮奇好笑地反問蠪蚳。
她雖與渾沌、檮杌、饕餮同列四凶,卻不代表他們四人之間的感情有多融洽,那套「誰欺負你,我幫你打回來!」的義氣,不存在於彼此心中,她與他們,充其量就是「認識」罷了。
比起渾沌和檮杌,她與月讀見面的機會還多上數千倍。
從她睜開雙眼的瞬間,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月讀。
黑髮披散,未加束綁,仍舊一絲不苟,直溜溜地傾洩在雙肩,就算黑的轉變為白,她仍是忘不掉那一日的他。
他持著與三名仙人師兄相反的意見,淡著聲音表情與他們爭辯,不容反駁地說著她有活下去的權利。
或許是獸的本能,對於張開眼頭一個看到的人帶著最最深刻的記憶,她無法否認,月讀的身影一直都烙印在她眼底深處,雖然她自由自在、滿山遍谷地跑透透,隨心所欲地享受著人生,但無論經過多長時間,她總還是會繞回月讀身邊,去鬧他,去逗他,去看他。
月讀不是她的親人,不是她的朋友,甚至什麼都不是,卻是她最常見到的傢伙。
對月讀而言,她與渾沌、檮杌、饕餮或是任何一隻妖獸都一樣,在他眼中,平等的眾生代表著同樣的面容,她並不特殊,即便她好美、好豔,她有最耀眼炫目的窈窕身段,最柔滑細緻的青絲,最勾人的眼神,最甜蜜的嗓音,月讀都不會驚豔。
換成是渾沌、檮杌或饕餮,月讀仍會與三名仙人師兄相抗,堅持他們也有活下去的權利。
她只是一隻凶獸,月讀一定是如此看待她。
一隻凶獸。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了。
窮奇清楚自己在月讀面前所代表的意義,她會不會出現在他身邊,她幫不幫他打蠪蚳,她吻不吻他,她今天有沒有比上一回見面時更漂亮……這些,月讀毫不在乎。
對,他才不會在乎!
心情,一整個惡劣起來。
窮奇遷怒無辜的蠪蚳,翻臉如翻書,方才臉上還掛著笑,此時只剩怒目相向。
「你不要一直囉哩囉唆,跟我去見月讀就是了!」
「別想!」
偏偏她就是想。
窮奇啐了聲,不再浪費唇舌,手裡扯著一條紅絲綢,繃繃有聲,蠪蚳見狀拔腿就跑,窮奇佇立在原地不動,將紅絲綢拋向蠪蚳──
蠪蚳逃得夠快了,卻不及紅絲綢的速度,血一般的紗被賦予生命,它像條迅速撲咬獵物的大蠎,咻地糾纏上蠪蚳的雙腿,一收緊,他的上半身還處於奔馳狀態,雙腿卻被反向一扯,這一跌,摔斷他三顆利牙。
「敬酒不吃要吃罰酒,我都懶得說你。」極度鄙視的輕哼,從朱紅豔唇裡逸出。她最討厭不識時務的傢伙,明知道打不過她,就乖乖認輸嘛,省去她出手逮人的麻煩。
紅紗在蠪蚳身上靈活纏繞,從腿部往頸上盤踞,將他纏成動彈不得的蟲蛹,四肢不能行動,剩下嘴皮子能用。
「妳以為神族會感激妳的多事嗎?妳以為把我當成供品送給月讀,他就會像摸隻狗一樣摸摸妳的腦袋誇妳好乖嗎?妳一定會後悔!妳一定會嗚嗚嗚嗚嗚嗚──」
纏成拳頭般大小的一團紅紗,硬生生塞進蠪蚳嘴裡,不讓他再吠下去。
月讀不會感激她。
她知道。
就如同她替他做過無數的事──知道他最近要去處置哪隻壞妖,她會搶在前頭幫他先解決那傢伙;知道哪隻壞獸製造麻煩去打擾月讀,她會扳扳十指,讓那隻壞東西後悔自己出生在世上──他不感激,還會指控她行事毒辣,以暴制暴。
月讀不會誇她好乖。
她知道。
那又怎麼樣?
她做得開心又甘願就好了呀!旁人多嘴什麼?!
窮奇抬起金鈴玎玎作響的足踝,猛踩蠪蚳的臀一腳,右手揪緊了紅紗,拖著他找月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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