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江湖宅女記(二) 日暮,大明湖畔柳綠花紅,夕陽未沉,冰輪已升。澄碧湖水中倒映著一個淡白色的身影,清俊挺拔,影隨波蕩,撲朔迷離。
我靜靜地看著他的身影,眼眶裡漸漸蓄了淚。相處日久,我越無法自拔,我愛上一個人,卻沒有感到喜悅,這多麼悲哀,如雲端寂寞的孤鴻,一聲聲淒悵哀鳴。
「過來。」他轉身朝我伸出手,溫柔地微笑。
我用力眨眨眼,笑道:「你不是有很多事要忙嗎?怎麼忽然想起來這裡?」
他握著我的手:「妳就是我要忙的事。」
「少來這一套。」我哼道,「沒準又是幫朱高煦幹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依然微笑著,語氣有些無奈:「昔日江湖朋友說我楚天遙狂傲,我看,這兩個字應該送給妳才對。」
「哦?」我側頭。
「妳左一個朱元璋,右一個朱高煦,還不夠驚世駭俗嗎?」他帶些寵溺地微笑道:「以後人前切莫直呼帝王的名諱。」
我一陣心酸,他最近越發的縱容寵溺我,似乎已知我時日無多。
我岔開話題,道:「你前一陣跑到哪裡鬼混了?」
「找一樣東西。」他淡淡道,「不過很可惜,沒找到。」
「咦?」我瞪大眼,「這天下竟然還有你找不到的東西?」
話一出口,才驚覺這句話簡直近乎諷刺。誰知,他並沒有生氣,只是微微苦笑一下,輕嘆道:「是啊,我以前也覺得自己是無所不能的。」
我靠在他的肩膀,伸手摟他的腰。「我才不稀罕你的無所不能呢,我只想能永遠跟你在一起。」
他沒有說話。
我抬頭看著他,懇求道:「你不要管漢王的事了,我們就在這裡住下,哪裡也不去,好嗎?」
他低下頭,微笑道:「妳還想著那份名單?」
我無奈,這個人太精明,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傻瓜。」他摸摸我的頭,「其實有沒有那份名單,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想取他們的性命易如反掌──」
我拉他的衣服,「我不喜歡你殺人。」
他眸光漸深,輕嘆道:「疏狂,妳要明白,江湖上有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的。」
我點頭,「希望有一天,我們能遠離江湖。」
他笑:「只怕不是那麼容易。」
他的聲音忽然一變,朗聲道:「朋友既然來了,何必藏頭露尾?」
話音未落,水波中忽然出現三道刺眼的白光,本來平靜的湖水驀然化作數丈雪亮銀白的水柱,沖天而起,和這股銀波同時而來的,是三道凌厲的劍光。
銀白的水光混夾著寶劍的森冷寒芒,在天邊的絢麗晚霞映照之下,顯得異常美麗,美麗且致命──無數水珠漫天蓋地般向我們兜頭罩下,鋒利的寒氣迎面而至,來勢迅猛之極,直教人避無可避。
我下意識的一閉眼,不及思考,身體似有一種本能反應,甩袖翻腕閃電般去擒那劍鋒,五指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順著對方的胳膊一路急上,瞬間點中那人的眉心。來人的長劍應聲而落,身軀「撲通」一聲跌入水中,瞬間斃命。
豔少沒有動,在他身後有人橫空刺出一劍,剎那間只聽得寶劍錚錚鳴響,龍吟不絕。萬頃碧波之上,三道身影宛若雄鷹翱翔般翩翩飛舞,忽上忽下,糾纏一片。半刻工夫,有兩人慘叫落水,鳳鳴收劍回身,飛掠上岸隱身不見蹤影。
我兀自呆住,不敢相信自己剛剛殺了一個人。
他似知我心思,用力握我的手,但笑不語。
我回過神來,問道:「他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殺我們?」
「他們是要殺我。」他笑了笑,「看來,那位皇太子終於沉不住氣了。」
「是他派來的人?」
「顯然是的。」
我忽然生氣,「誰教你殺了風亭榭?活該他要找你報仇。」
「妳啊,太天真了。」他長嘆一聲,「對於朱瞻基來說,風亭榭這樣的侍衛死一百個也不足惜,無論我殺不殺風亭榭,他都一樣要殺掉我。」
我驚呼道:「我想起來了。」
他問:「想起什麼?」
「那一晚在南京,你明明可以刺殺他,為何不出手?」
他看著我,笑道:「因為妳!」
我一呆。
他微笑道:「留著他,御馳山莊便無路可退,妳也就不得不來偷名單,不是嗎?」
「原來你一早就設計我?」我叫起來。
他含笑看我,忽道:「我很納悶,妳怎麼知道名單裡有張輔的名字?」
我一怔,當日氣得口不擇言,現在要怎麼圓謊?總不能告訴他,我是從明史上看來的吧。
「這個……是朱瞻基告訴我的。」
「說謊!」
「真的──」
他皺起眉頭,「疏狂,妳難道不知道,自己每次說謊都會臉紅嗎?」
「啊。」我真的吃驚了,「一直以來,我都以說謊從不臉紅而自豪的。」
他沉臉瞪著我,靜默半晌,終於笑出來。
我伸手去摟他的胳膊,「好吧,我答應你,一定會告訴你這件事,但不是現在。」
他點頭道:「起風了,回去吧。」
這時夕陽落盡,夜幕已垂,湖面上聚了一層薄霧,御馳山莊的別院就在煙柳深處。
他忽道:「想去看看?」
「不想!」
「口是心非!」他冷哼一聲。
我笑道:「你不是罰我永遠不許離開你嗎?」
他無奈輕嘆:「想去就去吧。」
我大喜:「那我現在就去!」
「不行!」
「啊?」
他微笑。「至少先陪我吃完飯。」
我嬉笑,「榮幸之至!」
我吃完飯,就直奔御馳山莊的別院,藍子虛等人都在。
他們見到我,面上都露出一種奇怪的神情。
我直接問道:「林少辭呢?」
藍子虛道:「少主不在!」
我一愣:「他去哪裡了?傷好了嗎?」
他奇怪地看著我,「少主的傷半個月前就已痊癒,至於他的去向,莊主不知道嗎?」
「我知道還用問你嗎?」
他也疑惑,「可是,少主是收到您的飛鴿傳書,然後才離開的!」
我皺眉,「這麼說,他傷一好就走了?」
「是!」
「你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屬下不知!」
「你難道就沒問問他?」我的嗓門有點高了。
藍子虛苦笑道:「少主一向四處遊歷,行蹤飄忽不定,屬下確實不曾過問。」
我納悶了,難道說,我拒絕他來樂安看我,他想不開離家出走?我還沒那麼大的魅力吧。而且他也不是小孩子了,眼下父親和妹妹下落不明,還有心情出去遊歷?
「有沒有林……咳咳!」差點說漏嘴,我乾咳兩聲,「有沒有義父和晚詞的消息?」
藍子虛搖頭。「沒有!」
我追問道:「沒出什麼其他的事吧?」
他沉吟道:「朝廷派人來過兩次,催逼那份名單……」
我靠,朱瞻基這小子也忒心急了點吧,他老子還沒死呢,就對皇位虎視眈眈。
「莊主,您若可能的話,請盡快下手。」
我白了他一眼,「我連名單的影子都沒看見呢。」
藍子虛沉默一下,忽然道:「暗偷不行,不如明搶!」
我一驚,「怎麼說?」
他面色微紅。「這個方法有點卑鄙,但為了御馳山莊──」
「有話直說。」
「楚天遙此刻就在大明湖,倘若能將他一舉擒下──」
我不動聲色道:「他的武功,當今天下已無敵手。」
「倘若能合我與青龍、朱雀、玄武三位壇主,合我們四人之力,或許勉強可以與之一較高下。不過──」他看著我,「這件事的成敗,關鍵在於莊主。」
「在於我?」我皺眉。
他有些謹慎地說:「據屬下多日旁觀……楚天遙似對莊主情意匪淺。莊主若是能在他的飲食中下些軟骨散之類的……」
「我明白了!」我點頭道,「這一招果然夠卑鄙的。」
他神色一正,大義凜然道:「屬下這麼做也是為了大局著想。何況楚天遙助紂為虐,意圖謀反,這等大逆不道的行為,人人得而誅之!」
我沉吟不語。
他試探道:「莊主,您不會是對他動了真情吧?」
我瞥了他一眼。
他面色微變,忽然長嘆一聲道:「林老莊主若在,必定也很贊同此計。」
我靠!竟敢拿林千易來壓我?看來容疏狂這個莊主做得很窩囊啊。
我點點頭。「此計甚妙!但不急於一時。」
他面露喜色。「那麼莊主準備何時行事?」
「時機成熟,我會通知你的。」我問道,「對了,你跟京城的官員熟悉嗎?」
他一愣。「御馳山莊在京城經營一些生意,跟他們有些往來。不知莊主為何問這個?」
「了解一下山莊的經營情況。」我說,「他們中有沒有人收過我們的賄賂?」
他滿臉狐疑,「基本上都收過。」
「把名單給我。」
「這個……」
「快去!」
他轉身去了。不一會兒,就拿了三張紙出來。
我大吃一驚,「這麼多?」
他苦笑一下,「沒辦法,本朝重農抑商,生意難做,上下都得打點。」
我收起名單,起身往外走,「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莊主!」他跟上兩步,「那件事……」
我回頭瞪了他一眼。
他立刻道:「屬下等莊主的消息。」
我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黎醫生還在嗎?」
他又是一愣:「還在!」
「他在哪裡?」
「在後園的客房,莊主要找他,屬下帶您過去!」
「我自己去就行了。」
我說著轉身朝後院去,剛過水榭,就看見一道黑影疾閃而過。
我靠,居然敢夜窺御馳山莊,太目中無人了。我待要追過去,忽聽有人叫了聲:「容姑娘,這是要往哪裡去?」
黎秀然滿臉笑容的迎上來:「姑娘氣色大好,想必武功已經恢復。」
我笑道:「託先生的福。」
他謙虛道:「不敢!」
我心知這時肯定追不到那人,只好作罷,「黎先生,我最近身體不大舒服,想請先生看看。」
「哦?」他一怔,「姑娘請到房內坐下,待老朽先把把脈。」
我進房坐定,他垂目把脈。
半晌,他抬頭道:「容姑娘的身體很好,並無大礙啊。」
我一愣,「真的沒有問題?」
他也一愣,「老朽自認醫術尚可──」
「我絕不是懷疑您的醫術。」我連忙解釋道,「只是在我中玄冰寒玉掌之前,已經中了一種奇毒。」
他吃驚不小,「是何奇毒?」
我搖頭道:「不知道,據說此毒沒有解藥。」
他笑了笑,道:「根據老朽數十年的行醫經驗,天下絕無解不了的毒,不過是解藥尚沒被人發現罷了,請讓老朽再看看。」
他查看一下我的眼睛,再次握住我的手腕,約一盞茶的工夫。
他道:「容姑娘確無中毒徵兆。」
我萬分疑惑,風亭榭說這種毒天下無解,顯然是劇毒無比,莫非連黎秀然也看不出來?
我仍有些不確定,但又不好意思一再追問他,免得他又以為我懷疑他的醫術,只好客套一番,告辭而出。回去的路上,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這麼權威的醫生都說我沒有中毒了,我卻一個勁兒地懷疑人家,好像巴不得自己中毒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