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幽月(四) 完
一路忐忑不安地進入燕王寢宮,六神無主地被宮女裝扮好,龍白月遣退伺候的人,獨自坐在內殿怔怔發呆。
紫眠到底會不會來救她?他該知道她討好燕王是違心的吧?哎呀,糟糕,燕王方才摟她摟得太緊,這下全給紫眠看見了。可惡,怎麼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重逢了呢?龍白月懊悔不迭,忽而卻又傻笑──歷經千辛萬苦,終於還是重逢了。
他沒對她笑,也沒正眼瞧她,這又算得了什麼呢?怎比得上久別重逢的喜悅?她哪能就此失望頹唐?!
想到此龍白月頓時又有了勇氣,她重新打起精神,站起身來照照鏡子──銅鏡中的自己穿著大紅縐紗裙、白貂坎肩,黃金頭飾像成串的果實綴在髮間,依稀竟有點當初雲陽公主的氣派──這樣的自己,怎能不驕傲活潑呢?!
紫眠,你要是不來救我,等我出去找到你,有你好瞧的!龍白月對著鏡子虎起臉,擠了擠眼睛,跟著便撈起袖子,窸窸窣窣走到窗邊開動腦筋。
要死,窗子竟是封死的,這燕王鐵定是前科累累!龍白月咬咬牙,又轉身尋找利器。
就在她亂翻亂找的當兒,窗外忽然傳來一聲低喚:「龍姑娘──」
龍白月渾身一激靈,慌忙轉身定睛細看,就見窗紙不知何時被捅破,紙洞中露出明窗塵一隻眼睛,正眨巴眨巴地瞅著她。她大喜過望,衝到窗邊抓著窗櫺忙不迭追問,雙眼笑得晶亮,「紫眠呢?」
「師父現在沒辦法脫身,只好叫我來救妳。」明窗塵在窗外先是笑笑,跟著誠實地苦起臉,「妳等等啊……」
龍白月瞇著眼往窗外瞧,就見明窗塵埋頭翻著一卷書冊,心裡頓時涼了半截。「你在看什麼?」
「穿牆術,」明窗塵頭也不抬地回答,盯著書念念有詞,「師父剛剛教過……我再練練……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嘛……」
光,光你個頭啦!龍白月在窗子那頭咬牙切齒。
明窗塵專心致志,合上書後又求爺爺告奶奶一番,終於鼓足勇氣開始對牆發功。龍白月等了好半天,這才聽見他心虛一聲:「好了,妳試試……」
龍白月望著面前毫無異狀的牆面,橫下心摸索了半天,終於探到明窗塵作法開出的牆洞──只有碗口大,剛好夠龍白月伸出手賞他一個爆栗。
明窗塵捂著腦門委屈痛叫,龍白月虐待得理直氣壯,「你這個法術,只有老鼠能穿過去啦!牠們自個兒會打洞,要你幹嘛?」
說話間,就聽見身後吱呀一聲門響,龍白月慌忙轉身擋住窗洞,心慌意亂地望向門口人影。
一名小宮女端著只托盤走進殿來,巧笑倩兮地福了福身子,「奴婢來伺候夫人。」
「我不需要人伺候,妳先退下吧。」龍白月冷著臉,強自鎮定地吩咐道。
那小宮女卻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依舊執拗地向她靠近。龍白月謹慎退後,狐疑地打量著眼前隨意忤逆她的小宮女,猜不透她的來意。
「妳來伺候我?說得倒好聽,妳連我的話都敢忤逆……」
「哈哈哈!我一直伺候妳,又幾時聽妳話來著?」那小宮女突然大笑起來,撲到龍白月懷中打滾,「妳果然沒認出我來,妳果然認不出我了,哈哈哈哈……」
龍白月目瞪口呆,只能傻看著小宮女陌生的臉漸漸在她面前幻化,最後變成寶兒神氣狡黠的模樣。
「妳,妳──」龍白月吃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寶兒伸舌一舔嘴唇,鼻尖朝她嗅嗅,得意洋洋地瞇眼笑道:「龍白月,我總算找到妳啦!」
※※※
龍白月恍如身在夢境,她摸摸寶兒的臉,又掐掐,恍惚傻笑,「妳什麼時候有這本事了?」
寶兒就等龍白月這句話,忙不迭從嘴裡掏出自己的仙珠獻寶,「瞧瞧,我老娘幫我煉的。這次碰面她嫌我太不濟,將我臭罵一通,之後卻給了我這個──世上只有娘親最好呀!」
龍白月這才確信面前真是寶兒,她盯著寶兒手中黃豆大的血紅色珠子,覺得鑲個戒指剛剛好,不禁有些垂涎,「哎喲喲,還真是好福氣呀……對了,公主怎麼樣了?可救出來了?」
「當然,那幾個道士臉皮也真夠厚,虧我老娘事先作了萬全準備,結果趕到上清宮還沒說兩句他們就放人了,說什麼江山易主他們也不必冥頑不靈,大家和氣生財啥的……」寶兒抓抓腦袋,又慶幸道,「否則我也不可能這麼快就趕來找妳了。」
龍白月覺得無奈又好笑,想起當日危機,還是鬆了一口氣,關心道:「雲陽公主她沒事吧?」
「沒事,不過傷點元氣。姨母就是氣恨自己顏面掃地,發誓要收拾那兩個雜毛,已經回祁連山閉關修煉了。」寶兒嘻笑著用力搖搖龍白月,「甭擔心我姨母了,還是先救妳要緊。」
※※※
「很好很好,朕很高興你能回來。」元昕在殿中來回踱步,一會兒低頭沉思,一會兒又抬頭望著紫眠笑,「你知道,這些日子朕常常頭疼,朕需要你煉得那些好玩意兒……朕聽說了你在南邊的作為,童男童女去求海上方,嗯?如何,今天有沒有給朕帶些好東西來?」
他有些神經質地喋喋不休,使得一席話說了很久。紫眠從袖中取出一只錦盒,恭謹地跪在地上呈獻給元昕,「臣方才回宮正是為此,此丹名曰『玉艮』,可治療陛下頭疼,亦有利於鎮靜安眠……」
「安眠?呵呵,如今的日子太令人興奮了,朕簡直不需要睡眠。」元昕急忙將紫眠扶起,「免跪免跪。噓──朕只問你,有那功效沒有?」
他曖昧地用手指敲敲錦盒,對紫眠挑挑眉毛,壞笑。
紫眠會意,搖頭道:「此丹藥靜心寧神,陛下若要催情動興,臣另有一方……」
元昕看見紫眠從袖中又掏出一只錦盒,當場開心得哈哈大笑,他一把攬住紫眠的脖子,趴在他肩頭低聲道:「就連這種時候你還一本正經的,朕最喜歡你這副派頭。」
紫眠橫了他一眼,並不答話。
元昕揭開盒蓋,細看盒中黑色的丹丸,掏出隨身匕首,輕輕將丹藥劃成兩半。他一邊拈起其中一半送進自己嘴裡,一邊緊盯著紫眠,笑道:「天師,辛苦你了。」
紫眠不動聲色,將剩下的一半丹藥服下。
緊盯著他的元昕這時候又哈哈大笑,簡直不可自抑。他搭在紫眠肩上的手輕輕下滑,最後落在他的腰上,勒緊,感慨道:「很好很好,朕真是喜歡你,也離不開你配的丹藥,朕真高興你能放棄南方回到燕京來。如果可能,朕真不想虧待你,要知道,鮮少有人能這樣中朕的意。朕時常覺得自己很有趣,明明心暗得像夜晚沒有一絲光亮,外在看來卻如同白晝烈日……而你恰恰與朕相反,卻正好對朕的胃口,真是奇怪,好像我倆有什麼相似的地方……要嘛,朕還是找個宮女給你?」
紫眠微微退開一步,垂首一禮,只是冷淡答道:「臣惶恐,恕臣告退。」
元昕早已知道紫眠的脾性,再歪纏下去也怕他著惱,何況剛剛服下的丹藥藥性極快,此刻小腹間已升起慾念,也顧不得其他了。想到自己寢宮中尚有美人相待,元昕潦草打發走紫眠,興匆匆往寢宮走去。
「弄丟玉璽,放走十五歲以下的俘虜,哼,虧他想得出來。也罷,幸而有他,中原才會得來全不費工夫,朕得縱容他一次。早料到一個修真煉道之人根本無力統治一個國家,朕早等他將江山拱手讓出,至於近日江南又冒出的小朝廷,吹灰之力便可攘除。」元昕一路走一路想著,稱霸的野心跟著膨脹的情慾一起水漲船高,使他的精神越來越亢奮。「朕生平三願:國家大事皆自朕出,一也;帥師伐國,執其君長問罪於前,二也;得天下絕色而妻之,三也……」
這三願正一步步達成,怎能不叫他志得意滿!元昕想到此腳下一頓,嘴唇半藏在赤狐裘高領下微微一笑,蒼白俊臉難掩病態。
寢宮中的美人正在發脾氣,又抓又罵地將一名宮女推搡出去。那宮女蓬頭散髮,先是跌跌撞撞倒在地上,跟著又飛快地爬起來,捂著被抓破的臉踉蹌退下。
元昕對她看也不看,只顧欣賞美人微嗔薄怒的酡紅臉頰,對她的一雙瀲灩明眸醉心不已。「美人,鬧什麼脾氣?等朕等得心焦嗎?」
「叫我等就罷了,還盡找些笨手笨腳的伺候我。」龍白月媚眼乜斜,嬌嗔著偎進元昕懷中。
乖乖,仔細看這燕王長得真不錯。是否該風流一下,方不枉自己的騷包血統呢?
元昕性急,一把扯去龍白月身上的白貂坎肩,將她抱上龍床,用牙咬著拔下她鬢邊的金簪子。龍白月先是雙腿還盤在元昕腰上,在他的手摩挲著滑進她鮮紅色縐紗裙中時,終於撐不住笑出來,「哈哈哈,不行不行,我還是很純情的……」
元昕情慾被撩起,容不得她抽身,盯著身下美人愕然道:「妳說什麼?」
「我說,要是不知道你是咋樣人,或許還能跟你慢慢培養感情呢。現如今?沒門!」龍白月推開元昕,逕自起身,拽著他身上的狐裘嘖嘖道:「還穿這一身,作孽啊!天打雷劈!」
「妖精,想朕死嗎?」元昕發狠,抓了她就往身下按,「當心朕要妳先死!」
龍白月吐吐舌頭,眼珠子一轉,笑答:「你只說對半句。」
說著她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竟將元昕一把推開,自己也後退幾步,衝他笑笑,騰地一聲便憑空消失。
元昕驚出一身冷汗,方知道自己撞了邪魅,奈何在這節骨眼上也顧不得一腔怒火,他急急抓過一名宮女殺火,衝太監吼道:「給朕召海夫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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