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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樽幽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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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白月身在冷宮之中,誰能帶給她有關紫眠的消息呢?毋庸置疑──自然是活潑可愛、神通廣大的寶兒啦!
當龍白月看著寶兒從竹林中竄出來,咬了她的裙子不放,化身為人的時候,龍白月難以置信的表情可惹惱了她,「妳幹嘛傻眼?我可是狐妖呀!」
「對呀!妳是狐妖呀!」龍白月恍然大悟道,她都快忘了寶兒除了變變狐狸之外,還是有上天入地的本事的。
「哼!」寶兒對龍白月的態度非常不滿,哼哼唧唧地從懷裡掏出個瓶子遞給她。
「這是什麼?」龍白月接過瓶子問道。
「紫眠大人要我給妳的,說是妳臉受傷了。」寶兒仔細瞅瞅龍白月,「奇怪,我怎麼沒看出來?」
龍白月怦然心跳──紫眠是什麼時候發現她受傷的?那晚他和她明明接觸很少──啊,是了,紫眠有跟她耳語,叫她配合他一起矇騙皇后……
寶兒非常看不慣龍白月雙頰酡紅、色迷迷的陶醉樣子,皺皺鼻子道:「若不是紫眠大人託我,我還不知道要進宮來看妳。」
「哼,那是自然。」龍白月將寶貝藥瓶收好,斜睨她一眼,「妳成天就知道和靈寶鬼混,這些日子都玩瘋了吧?」
「沒有,靈寶她成天纏著賀公子。」提到這個寶兒還有點微微受傷,「北邊燕國又和我們打起來了,聽說我的老家祁連山已經被他們占下。賀公子正想著法子要調任到北邊去,靈寶想跟他一起走──又是個被男人牽著鼻子跑的,哼。」
「又打起來了?」龍白月愕然,紫眠的咒術為什麼沒能遏止燕人的入侵?她驀然想到一事,焦急地問寶兒:「賀凌雲他背上有傷,就這樣到北邊去,傷可怎麼辦?」
「嗯,這兩天紫眠大人正在加緊為他配藥,好讓他帶著藥到北方去。」寶兒抓抓腦袋,補上一句:「今天看紫眠大人臉色不太好,估計是累著了。」
何止是累著了!龍白月心疼得直咬牙,低聲罵道:「半死不活的,還瞎折騰!」
「妳在說誰?」寶兒納悶嚷道。
「噓。」龍白月緊張得左右張望一下,攆她走,「快回去吧,以後紫眠有什麼消息,妳要第一時間來通知我。」
「我怎麼和妳碰頭呢?」寶兒抓抓腦袋,有些為難,「今天我在竹林裡等了老半天才看見妳,餓都餓死了。」
「這樣吧,我每晚二更天的時候都到林子裡逛一圈,妳若來了就和我碰頭。這樣好不好?」龍白月盤算著。公主入夜後從來不要人伺候,都會遣去眾人獨自待在暖閣裡──龍白月除了傍晚時要替雲陽公主按摩,剩下的時間都是自己的。
「也好。」寶兒點頭答應下來。
──就這樣龍白月才會得知紫眠受封為「金門羽客」的消息。
如此一來二去,龍白月的心情水漲船高,天天嘴角上都掛著一抹笑,讓雲陽公主越看越彆扭。終於有一天,當龍白月與寶兒勾搭完畢,回到翠英殿的時候,雲陽公主已經靠在朱漆雲雕柱子邊,好整以暇地等著她了。
「奴婢見過公主。公主還不歇息?」龍白月警覺地向雲陽公主行禮,故作鎮靜地問候道。
雲陽公主挑著眉,上下打量她,狐疑開口:「妳身上一股子什麼味道?」
龍白月一驚,低頭嗅嗅自己身上──不可能有狐狸味呀,她硬著頭皮賴帳,「奴婢愚鈍,請公主明示。」
一向牙尖嘴利的雲陽公主這次卻突然吶吶無言,她蹙起黛眉,欲言又止,最後只能沒好氣地轉身往殿裡走,「算了,我睡覺去了。」
雲陽公主緋紅裙裾拂地,綺麗的背影緩緩消失於翠英殿幽暗的拐角處。龍白月這才輕吁一口氣,心有餘悸地往宮女住的廂房走。她沒想到雲陽公主眼高於頂,卻如此敏感細心,看來以後得更加謹慎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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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寢宮中,曹宰相的夫人按品大妝,進宮覲見皇后。嘉仁皇后命人將四周羅帷放下,揮退宮中侍女,於輕紗掩映中攜住宰相夫人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表姊請坐。」
「妾身惶恐。」曹夫人低眉順眼地虛坐在皇后身邊,陪著十二分的小心。
「表姊怎麼還跟本宮見外。」嘉仁皇后撫摩著懷裡手爐,淺笑道,「表姊進宮來探望本宮,本宮高興都來不及了。」
曹夫人瞥眼望了望四周,有些艱澀地開口問道:「皇后身子可大好了?」
「怎麼不好?」嘉仁皇后輕輕抿唇,兩眼漫不經心地掃過曹夫人,「本宮身子一向健康。」
「是,皇后自是吉人天相,洪福齊天。」曹夫人端起桌上茶杯,抿一口茶水,沉默了半晌還是囁嚅開口:「外子想託妾身問,皇后請皇上封紫眠大人做『金門羽客』,為何不先找他商量……」
「找他商量?」嘉仁皇后揚起鳳目瞪向曹夫人,臉色甚為不快,「本宮命都要沒了,還來得及找誰商量?」
「可是外子認為,此事頗為不妥……」曹夫人聲音越說越低──她為丈夫和皇后帶了幾十年的話,仍然如當初那樣戰戰兢兢,如果能叫她自己選擇,她哪裡願意蹚這渾水。無奈一位是朝官,一位是后妃,也只有她這誥命夫人能夾在中間做線人了。
「有何不妥?因為那傳言?」嘉仁皇后冷嗤,「先別管那傳言是真是假,就說當年的華貴妃,如今都已經死了,那小子就算真是皇上的骨血……又能成什麼氣候?」
「外子說了,防患於未然……」
「防患於未然……好一句防患於未然……」嘉仁皇后冷笑──她的兒子已經長大,人也出息爭氣,如今更是得到百官擁戴。她的娘家雖然顯貴,但是男丁極少,朝中一直缺乏足夠的勢力幫襯,宰相在二十四年前當然是她急於拉攏的力量,可是現在……她的確要防患於未然。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苦心經營多年,這片江山,只能是她兒子的。宰相天天嘮叨著叫她提防一個無關痛癢的道官,她又安能不知曉──他是想叫自己轉移視線,忽略掉他在朝中弄權的事實?她早已不再是多年前那個瑟縮在皇后的淫威之下,整日心驚膽戰的小昭儀了。她如今母儀天下,有朝一日還會當上太后──這都得靠自己的兒子!
「不是本宮不知提防那小子,如今後宮裡的確有些不乾淨的東西。本宮老了,得保重自己不是?」嘉仁皇后輕描淡寫地說道,不打算改變主意。
「外子也正是全心全意為皇后著想,才會如此焦慮。」曹夫人點出此番覲見的重點,「外子認為,封紫眠大人做『金門羽客』,實在是有些過了。」
「金門羽客」是朝廷能賜給道官的最高頭銜,獲得此封號者,可以自由出入宮闈,隨時應皇帝后妃們的召喚,進宮作法消災解厄。二十多年前,嗣漢天師紫玄真人就曾獲得這一封號,而當年他出入宮闈之時,掀起了多少風波:以方術助皇帝得子,鎮壓翠英殿狐妖,帶走翠英殿中神祕誕生的男嬰,令華貴妃失寵,參與廢黜前皇后,將還是昭儀的嘉仁皇后扶上后位……
如今那傳言中的男嬰長大歸來,竟也做了「金門羽客」,那麼由他又會引發怎樣的波瀾?皇后當年還是個懵懂昭儀,可以對往事模糊不知,而宰相卻是在那段風波中得勝的弄潮兒,由那時的嶄露頭角發展到今日的權傾朝野──如今黨爭熾烈,正是權力更迭之時,宮闈中又出現了一位「金門羽客」,又怎知這不會是他仕途上的變數?
何況紫眠還是那樣的身世……因此宰相才會格外在意,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遣了自己的夫人進宮面見皇后。
「本宮自有分寸。」嘉仁皇后瞥了一眼曹夫人,有些不耐煩,「如果不是事關本宮性命,哪次本宮不是對宰相言聽計從?他想要兒子娶公主,本宮就安排公主嫁過去,真兒不成又換枋兒,一波三折,看把本宮的福壽公主委屈的……」
「皇后休要再提。」曹夫人聞言眼睛立刻就紅了,「妾身那麼多兒女,只有真兒是個知冷知熱的乖巧孩子,誰知臨了竟做出這樣沒禮教、沒廉恥的醜事……」
嘉仁皇后諷刺地挑挑嘴角,沒再多言──還能再說什麼呢,曹真如此,還不是繼承了其父之風?當年出身寒門的宰相中了狀元,拋妻棄子,硬是娶了自己孀居的表姊,從此跨入顯貴豪門,和宮中的自己攀上了關係──照樣的沒禮教、沒廉恥。
「嗯,不說這個……」皇后轉換話題道,「說起來,宰相可真是細心。表姊妳帶話叫本宮提防那個龍白月,本宮一開始還沒放在心上,前兩天看見了她,真是嚇了好大一跳。表姊妳是不知道,那死去的燕貴妃,她妹妹佟婕妤只像她三分,那丫頭倒像去了七分,不細看,還以為是燕貴妃活過來了……」
曹夫人淺笑道:「外子當然凡事要為皇后考慮,皇后如何處置她?」
「本宮已經將她打發到翠英殿去了,哼,等更換下一批宮人的時候,她也就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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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便逢除夕,禁中的爆竹聲山響,遠遠飄進清冷的翠英殿裡。雲陽公主破例讓龍白月陪她過夜,兩個人一起在火爐邊守歲。
「這麼冷的天,居然沒有下雪……」雲陽公主素來倨傲的聲音裡,竟然透著一絲遺憾。
「也許過陣子就會下了。」龍白月給公主倒了杯熱酒,陪她一起凝聽遠方的爆竹聲,覺得分外寂寞。「今年總是颳西北風,天氣乾冷,似乎打入秋就沒下過雨了。」
雲陽公主唇邊泛起一絲冷笑,不置可否地接過酒喝下。她望著窗櫺外幽暗的夜空,眼裡有莫名的情緒流動,唇上酒氣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氤氳開,消散在暖閣溫香的空氣裡。
宮門在這個時候被敲開,是皇恩浩蕩,又賞下酒、饌、冬衣和首飾。太監照老規矩放下東西就走,不進冷宮宣旨,也不要公主的賞。宮女將東西搬進暖閣裡,由雲陽公主指揮著分發,大家一臉木然的領走自己的那份,退下,就見暖閣裡剩下些最精緻的賞賜,在燈下明晃晃地發亮。
「又送這些東西來做什麼?」雲陽公主小聲咕噥著抱怨,把玩漆盤裡盛著的一疊疊珠翠首飾,有點不滿,「我從來不戴這些的。」
「公主應該戴些首飾的,」龍白月盯著盤中首飾,兩眼發光,「多漂亮呀!」
雲陽公主眼裡又盈滿譏嘲,她瞥了眼滿盤珠翠,發現其中混著一枚殷紅的血玉簪子,便信手拈起來瞧瞧,笑道:「這倒有點意思。」
「公主喜歡?奴婢伺候公主戴上。」龍白月難得見公主對首飾發生興趣,笑著起身撈起她光滑的長髮,在她腦後綰個髮髻,輕輕地將簪子別上。
雲陽公主摸摸髮髻裡的簪子,見龍白月要去取鏡子,嗤笑一聲,「妳別見風就是雨,誰希罕這個?」
話雖如此,她卻並不把簪子取下,只是不再理會龍白月的殷勤,半躺上貴妃椅繼續喝酒。「妳喜歡首飾,這剩下的都給妳好了。」
龍白月如聞天籟,心花劈劈剝剝地怒放,恰似宮外爆竹之聲。她抖著嗓子謝恩:「謝公主厚愛。」
可不是厚愛嘛,這些首飾價值連城啊!雲陽公主卻語帶微酸地譏笑她:「論值錢,妳也花不掉;論漂亮,妳在冷宮戴給誰看?不明白妳樂什麼。」
「關乎本能啊,公主。」龍白月嘴快咧上耳根子,手裡直摩挲著寶貝不放,「奴婢不是故意這麼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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